《时代》周刊封面文章：“苹果热”在中国

　　7月2日出版的《时代》周刊封面文章：“苹果热”在中国

　　最近一期美国《时代》周刊发表题为《“苹果热”在中国》（The Cult of Apple in China）的封面文章，对苹果在中国受到狂热崇拜的现象进行了深度解读。《时代》周刊记者还在苹果代工厂富士康的成都工厂进行了实地采访，披露了苹果供应链工人的真实状况。

　　以下为文章全文：

　　黎明前，开始有人向苹果零售店的玻璃窗上砸鸡蛋。1月份的北京严寒刺骨，但成百上千的人挤在苹果零售店前的广场上，彻夜排队等候。然而，这些人并不是渴求新款iPhone 4S的苹果粉丝。他们也不是前来抗议苹果代工厂劳工状况的抗议者。相反，其中大多数人都是为了15美元报酬而来的农民工。他们买来iPhone交给黄牛，黄牛再以高价出售这些手机。（每名顾客每天限购两台iPhone。）随着清晨的天空渐渐亮起，人群开始愤怒。一些人又冷又饿，急于拿到现金报酬以买上一份早餐。一些人甚至与保安发生了冲突。最终，一名苹果员工从零售店中出来宣布，由于担心人群骚乱，苹果零售店将继续闭门歇业。人群开始骚乱。有些人将鸡蛋砸向苹果零售店。“他们取消了发售，这让我很愤怒，”一名光头的黄牛说。他在苹果零售店附近已经晃悠了近24个小时，雇佣了好几百个民工为他排队。“这下让我怎么赚钱啊？”

　　中国的黄牛们或许在这次iPhone 4S发售中损失惨重，但苹果并没有。4月份发布的业绩报告显示，苹果该季度营收达到了创纪录的392亿美元。营收数字大涨很大程度是由于中国、台湾和香港地区iPhone销量高达5倍的增长。（相比之下，1月份至3月份美国市场iPhone销量同比不升反降。）苹果大中华区的营收比去年同期增长三倍至79亿美元，大约占苹果全球销售额的20%，而2009年这一数字仅为2%。三年前被苹果视为次优市场的中国可能很快就取代美国成为其*的市场。据瑞士信贷银行估计，到2015年中国市场将为苹果贡献近300亿美元的营收。“中国的苹果粉丝对苹果有着近乎宗教的狂热，”艾瑞咨询分析师孙聪慧（音译）说。“很难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这一现象。”4月份，中国官方媒体密集报道了一则有关苹果的新闻：一名来自中国东部的少年为了购买iPad和iPhone，以3500美元的价格卖掉了自己的肾。

　　苹果象征了美国巨头公司的*范例——创新的动力、潮流的设计以及敏锐的广告。苹果的成功同样还因为它与大洋彼岸的中国建立了一种深度而复杂的关系，几乎所有该公司的设备均在中国代工厂组装。最近几个月，苹果代工厂违反劳动法的新闻屡次登上媒体头条。

　　但供应链的问题只是苹果故事的一部分。尽管其他西方科技公司由于面临本土竞争或受制于政府管制等原因在中国苦苦挣扎，但苹果在中国的业绩却蒸蒸日上。在中国日益增长的中产阶级中，苹果是迈入上流社会的*图腾。“对于了解中国的公司来说，中国市场拥有巨大的机遇，我们将竭尽全力理解中国，”苹果CEO蒂姆库克（Timothy Cook）在4月份的季度业绩电话会议上说。“中国市场该季度的表现令人不可思议。”

　　苹果在中国市场既拥有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最光明的机遇，同时面临着最棘手的障碍。一家美国科技巨头公司必须确定在多大程度上入乡随俗。苹果应该将西方的精华呈献给中国，还是应该采用更加中国化的运营策略？从中国的角度来看，随着政府民族主义倾向日益加重，还能允许苹果这样的外国公司在中国继续攫取多长时间的超额利润？夹在二者之间的则是13亿中国民众，他们在工厂中的辛苦劳作和对奢侈品的品味将左右全球市场的未来。

　　美国标记

　　对苹果的狂热崇拜正在中国日益强烈。iPhone不仅仅是很酷的电子产品，更是成功的象征。“苹果在中国更是满足虚荣心的产品，而并不太关乎功能，”中国在线零售商LightInTheBox总裁郭去疾说。“因为在中国赚钱的速度太快了，富人并没有太多安全感，他们希望通过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展示自己的成功。”苹果潜在顾客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中国有大量人口在迈入中高收入阶层，”库克在4月份称。

　　到目前为止，苹果在中国的增长几乎就是一部“不劳而获”的教材。苹果在大中华区仅有6家零售店，其中四家在全球均属于盈利最高的零售店。苹果在中国也没有像在美国那样的大规模营销和宣传。直到2009年iPhone才正式在中国发售，比美国整整晚了两年。今年3月份发布的新款iPad至今仍未在中国大陆上市——尽管这款设备是在中国成都的富士康工厂里生产的。直到去年，苹果的应用程序商店才开始接受人民币付款。苹果目前还没有与拥有6.72亿客户的运营商中国移动达成完整的合作协议以出售iPhone。

　　许多其他西方公司都在试图通过满足本地消费者偏好提升在中国市场的份额，比如专门为渴求美白肌肤的中国女性推出美白化妆品，或者为中国市场提供后座更为宽敞的高端轿车，因为在中国这些轿车往往是由专职司机驾驶的。但苹果在中国卖的是*的美国式产品体验。苹果不断强调iPhone可以无穷尽地进行个性化设置——下载这款应用，抓拍那张照片，让你的手机成为你自己的延伸——这种策略的确管用。“中国人购买苹果产品，是因为它象征了西方的个人主义生活方式，”来自北京的杨曦说。29岁的他拥有两台苹果笔记本、7个不同的iPod、一台iPhone和一台iPad。“中国人太多了。我们喜欢那种能够让自己显得更加特殊、更加自我的理念。”

　　不过，苹果已经开始认识到本地化带来的好处。例如，三星的智能手机在中国就比苹果卖的更好。直接抄袭iPhone外观的本土厂商也获得了很大的市场份额。这些产品成功的部分原因仅仅是低价。在农村人口年均收入不足3500美元的中国，iPhone的售价比在美国更贵，几乎是一款奢侈品。为了与对手展开竞争，苹果今年6月中旬终于发布了一些针对中国消费者的定制功能。新款系统将使中国用户更加容易使用微博、优酷网和百度等中国网络服务。今年秋天，苹果虚拟语音助理软件Siri将开始支持普通话和粤语。苹果还获得了在中国内地城市新建两家零售店的许可。

　　这些苹果零售店将面临来自未授权经销商的激烈竞争。这些未经苹果授权的经销商遍布全国各地，出售的苹果产品价格最高比官方指导价高出50%。假冒的苹果零售店模仿了正牌苹果零售店的各种细节，从巨大的发光的苹果标志到简洁设计的木制家具，甚至员工所穿的标志性蓝色T恤都被照搬。去年，中国西南地区昆明市监管部门关闭了22家非法使用苹果logo的商店。苹果标志在中国是如此地吸引人，以至于有时会被用在苹果公司怎么也想不到的产品上。尽管iPhone 5目前还尚未发布，但中国的电脑城里到处都有卖iPhone 5的山寨机。今年2月，武汉警方以安全原因查获了近700台印有iPhone标志的燃气灶。

　　不作恶

　　为了拿下中国市场，苹果还必须证明该公司符合中国的*利益。绝大部分中国人并不反对苹果供应商工厂里的劳工状况。几年前富士康工人接连跳楼自杀的事件在西方媒体的报道比中国还多。（今年6月又有一名富士康工人跳楼身亡。）

　　苹果正在中国作出转变——这种态度的转变与新掌权人的上台有关。库克去年替代10月份去世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成为苹果CEO。在乔布斯的领导下，苹果创立了一种保密的公司文化，以保护其技术创新。惊喜的元素使得几乎每一款新产品的发布都引起了重大轰动和股价的大幅上涨。但这种对保密的执着又使得该公司在中国的运营非常不透明。多年以来，苹果拒绝公开其供应链网络。这种透明度的不足为苹果提供了便利，当该公司在中国的代工厂违反了法律规定时，苹果能够轻易与其划清界限。乔布斯从未公开访问过中国。

　　相比之下，在库克担任苹果首席运营官时，他领导公司对运营进行了流水化，将绝大部分供应链都迁往海外以实现利润*化。为了监察代工厂是否存在劳动状况违规的情况出现，库克经常需要来中国出差。今年，当他*次以苹果CEO的身份来到中国时，库克重点关注的是苹果的供应链问题。今年1月份，苹果终于公布了一份主要供应商的名单。在苹果的2012进展报告中，该公司承认，在229家经审计的供应商中，有60%未能遵守每周最高60小时工时的规定，112家供应商未能合理处理有毒化学品。库克随后发起了针对中国供应商的独立审计，使得苹果成为*家进行类似调查的电子产品厂商。在他参观完富士康在中国中部的工厂之后，审计结果被公布。审计报告详细披露了苹果在中国的供应商网络在工资、工作时长和安全等多方面的违规行为。作为回应，富士康承诺涨薪并降低工人工作时间。苹果称，将与富士康共同承担提高工作环境所带来的部分成本支出。

　　并不是所有环节都那么透明。苹果的供应商列表并不包括为主要供应商提供零部件的公司。尽管苹果在年度进展报告中承认供应链中存在违规行为，但该公司并未详细透露是哪些供应商。今年5月份，香港劳工组织“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SACOM）发表了一份报告，指责富士康强迫工人加班和严重依赖实习生的行为。（在每月更新一次的供应商责任报告中，苹果如今能够监测到中国供应商工人的工作时长，该公司表示合规率已经提升至近90%。）“喜欢苹果产品的人们往往倾向于认为他们更有社会责任感，”SACOM项目官黛比陈（Debby Chan）说，“但他们最喜爱的公司却在令他们失望。”

　　苹果拒绝就该公司在中国运营的细节与《时代》周刊进行交谈。但作为全球*的消费电子品牌，苹果在中国的行动将为其他外国公司甚至本地制造商树立先例。“外资公司对中国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尹蔚民3月份说，“当然，我们了解到部分公司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加班超时、工资过低以及不关心员工状况等。”作为全球业界潮流的*者，苹果或许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因为苹果的规模如此巨大而且受人尊敬，如果该公司希望在中国树立高标准，上百家其他公司都将效仿苹果的做法，”中国环保主义人士马俊说。

　　中国梦

　　黄昏降临时，成千上万的工人完成了在富士康成都工厂的轮班，开始撤出厂区。尽管他们都工作了至少8个小时，但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涌向大门的人群的活力。人们走向即将把他们带回拥挤的宿舍的班车，成群结队的年轻女孩子们手挽手，涂抹着口红。其他人则忙于发手机短信，邀请朋友晚上一起吃饭或卡拉OK。在富士康园区，可以看到相当数量的情侣或夫妇。考虑到工人们工作的时长，他们几乎不可能有时间去认识工厂以外的人。

　　富士康是一家台湾的零部件组装厂商，该公司在中国雇佣了大约100万人。2010年，富士康将位于成都的一大片闲置土地和空旷建筑物转变成了iPad制造中心。在富士康造价20亿美元的工厂中，一部分设施仅花费几个月就建设完成。2011年5月，富士康成都工厂一间通风很差的抛光室发生铝粉尘爆炸事件，4名工人不幸遇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成设施，怎么可能不发生问题呢？”SACOM的陈质问。（苹果今年初公布的由FLA协会完成的独立审计报告显示，在接受调查的富士康成都工厂1万6648名员工中，有54%亲身经历了过一起事故或与某一起事故有关。）富士康反驳称指责并不公平。“不难理解富士康为何总是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富士康CEO郭台铭特别助理胡国辉(Louis Woo)说。“由于我们是全球*的消费电子产品制造商，以及中国雇佣人数最多的私人企业，这种地位承担了一定的社会责任。富士康并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的工厂——但我们每天都努力成为更好的工厂。”

　　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富士康工厂的工作环境比许多其他中国工厂都要好。与我交谈过的一些工人说，他们愿意在富士康成都工厂工作，因为在这里总比给老板可能会一夜跑路的血汗工厂打工要强。美国剧作家马克黛西（Mike Daisey）在他的独白戏中讲的几个故事——遇到一名14岁的富士康员工，目睹手部残疾的iPad生产线工人*次见到iPad真机——后来被证明只是他的想象而已。我交谈过的每一个工人都对富士康存在抱怨。有的人抱怨富士康过于依赖实习生，其中一些实习生的专业甚至毫不相关，但他们受到了职业技术学院的领导命令，不得不来富士康工厂工作。最普遍的抱怨是加班时间过长以及工作中的无聊。毕竟，这是一份工厂的工作。还有少数几个人抱怨有毒的化学气体导致他们头痛、视力下降，以及长时间站立带来的肌肉萎缩。

　　随着中国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情愿在工厂工作，许多其他公司都反映劳动力短缺，但富士康仍在继续招募新的工人。（苹果为供应链工厂中的工人提供了教育项目。）今年初，富士康宣布将在郑州工厂新增10万名工人。富士康在广告宣传中打出的工资是每月260美元。前来应聘的人排队排到了半英里开外。即便屡遭外界批评——自杀事件、工伤事故、超负荷工作——中国的年轻人仍然向往一份制造苹果设备的工作。“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前来应聘的优秀工人太多，我们不得不拒绝一些好工人。”富士康的胡国辉说。

　　深夜，梁丽（音译）结束了她在富士康成都工厂的轮班。23岁的她与男友手牵手漫步在路上——他同样是一名富士康工人。他们走过一家满是富士康工人的火锅店，进入了一家亮着日光灯的商店。梁丽非常兴奋：她马上就能花430美元买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了：一台iPod touch和一个使它拥有电话功能的特殊盒子。（这款电话转换器并非官方的苹果设备，而是中国厂商自行生产的杰作。）iPod touch并不会使梁丽联想起在工厂里长时间工作的辛劳。相反，这台美国设计、中国制造的苹果机器代表了每个中国人也是每个美国人的梦想：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