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路对面就是那个著名的被称为「宇宙中心」的地方,热火朝天的食肆和永远都被资本和项目塞满的咖啡馆,环绕在争先恐后通宵达旦的高新企业周围,好似一座城中城。每天都有新的写字楼招租信息印在满天飞的传单上,那些不眯起眼来就看不分明的格子间的身价,每印一次就水涨船高,它们昭示着买方市场的傲慢。
每天大概十点左右,就会有乌泱乌泱的人群潮汐般从地铁站的各个出口涌出来,再很快被这个庞大的区域吞噬,等到再出来的时候,通常都是居民楼散出来炒菜味儿的3个钟头之后了。
Colin,一个很早就被人喊英文名,中文名几乎反应不过来的人,和马路对面的一切有着似有似无的联系,他是个小老板。
店不大,只有四五张木头桌子和靠近厨房处一排四个单人座。有些年代感的砖墙在白天并不抢眼,点上灯之后,你能看到一些有意无意的痕迹。氛围安静但不至于寂寞,干净的空气中还偶尔能抓住零星油和孜然的触角,这是夜行者的聚集地。每天夜里12点,这家店挂上「营业中」的牌子,准时得像鼓楼的钟声;早晨八点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玻璃门轻轻落锁,小店又重新隐匿起来,只剩下门把手上的木牌写着,
「深夜食堂」。
这家店独特的开放时间使它静默地平行于对面浩瀚银河般的「宇宙中心」,Colin坐在门口不远处,等待被午夜微风送进店里的*颗疲惫的星辰。
02
「老板,你这也算创业啊!」正在拌沙拉,他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靠门口坐的两个年轻女孩时常到他这里来,打扮得体,常常点一份蔬菜沙拉,再加一盘毛豆,一盆海鲜疙瘩汤,聊手中的案子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给,女孩子老熬夜对皮肤不好啊。」他将毛豆和沙拉放到取餐台上,轻声打趣。
「工作压力太大,只有晚上在这儿才能轻松一点。对了,老板,你这家店需不需要融资啊,可以找我们哦~我想好了,可以把它打造成……」
女孩儿说着对上他隐隐的笑意,「好好放松。」他说着送了她们一人一杯自制的酸奶。
03
「老板,两份麻辣香锅,老样子,一个麻辣,一个香辣。」一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刚进门就轻车熟路地点上菜,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也是个小伙子,寸头,「再加两杯扎啤。」
「你十点不是约了72钛的记者吗?」先进来的西装男有点奇怪地问。
「嗯,想喝了。」
「东子,你说李总给我们签的那个TS还有排他协议,靠谱吗?这都两周了,也没有下一步进展,我怎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寸头双手在桌上一合,语气中明显的忐忑。
「我也拿不准,这几天给李总发微信一直没有回复,电话也总是要么说出差了,要么没人接。这轮投资再不落实,我就得借钱发工资了。」西装男说着,随即警觉的推了推寸头的年轻人,「千万别跟大家说,我明天上午亲自去他公司走一趟。」
「行。那个……我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两扎啤酒落在寸头眼前,升腾的气泡好像他此刻的心境,他猛灌了一口「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干了。」
「嗯……」
东子好像并不意外,声音低沉的接住了他的话。
「我媳妇儿说,我要是再不回去就离婚。」寸头脸上迅速泛起一片红,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我理解,公司现在这个样子,你家又在上海,咱俩这工资也是……」东子仿佛像在对他说,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决定了?」他抬起头,没有看寸头,最后问了一句,带着无奈的挽留。
「嗯。」寸头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跟我一起这么久苦了你了。你嫂子在家也总是跟我吵,我现在也是有家难回,又烦又愧疚。我这个CEO啊,里里外外,屁都不是,呵。」他干笑一声,看了眼对方又迅速瞥过头,昏暗的灯光在脸上异常清晰的沟壑间爬行,他一双虎目有点肿,宽厚的肩膀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没有流泪。「祝咱们都越来越好吧!」他拿起酒,乒的一声,重重的和寸头碰了下杯。两人的心酸「刷」一下浸在溢出来的白色泡沫里。
Colin看了看灶台旁边的小橱柜,还好,醒酒汤还有一些。
「融资可以找我们啊。」先前说话的女孩儿小声嘀咕着,就要去跟他们打招呼。
「哎,这档口你就别掺和了,回头有机会再说吧,再说也不知道他们项目怎么样,又赶上合伙人离开,事情没那么简单。」另一个姑娘赶忙拉住她。
04
还有两分钟就凌晨两点了,他喜欢给整点进店的客人一些小惊喜,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幸运儿。
「老板,今天的惊喜是什么啊?」他的目光从表盘上移开,又是这个家伙,他冲这个深谙规则的熟客Jacky笑了笑,「樱桃酒,新酿的。」
知道这家伙叫Jacky,是因为和他一起来的同事老这么叫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个人来。
「谢了老板,我辞职了,正好需要点甜蜜又刺激的东西,这樱桃酒刚刚好。」
「来点烧烤?」他挑挑眉毛,歪头指了指旁边的烤串。
「好!今天就给我来20串肉,10个腰子,10个板筋!你不知道,整天喝咖啡胃都变苦了。」
他先递过去一盘毛豆,「烤串等会就好。」
Jacky一边剥毛豆,一边絮絮地说起来:「VC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当时入行的时候,想着能快速成长又能赚钱,两全其美,谁知道根本就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啊。都多长时间了,一个像样的风口都没有。我今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好项目,还被老板给拒了,结果现在呢,人家都融到D轮了,想进都进不去了。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这感觉真特么操蛋。我还算好的,今年刚进公司的几个小孩儿,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我想好了,明天我就投简历去做FA……」
寸头两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对视一秒,原以为创业不易,没想到投资人也是满腹苦水啊。两个女孩则干脆笑起来:「刚逃离了VC又来做FA,没见过这么想不开的。」
老板闻声笑着摇摇头,在肉串上洒下孜然和辣椒面,不疾不徐的火碳被串签上滴下的油一刺激,滋滋啦啦地直想往外蹿火苗,「给,烧烤*别一个人吃」。
收银台上的老式钟表滴滴答答地响,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又陆陆续续地进来。窗外的阳光铺满门口的地砖,老板关上门,摘下围裙,缓缓点了一颗烟。烟雾细细袅袅地散开,像飘远了的思绪。年轻时,他也曾是这样的孩子。
后来,听房东阿姨说,这家深夜食堂已经开了十年。十年前,他的公司蒸蒸日上的时候,老婆生了重病,他卖了股份,一边给老婆治病,一边陪她环游世界。几年前,公司成功上市,但已经跟他没关系了。只隐隐听说,有人问他时,他说不后悔,老婆病好了,可以每天准时来接他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