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租客钱小菜的2018

雪崩时，你可曾听到雪花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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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8日，中介行业某著名职业男，选在这个黄道吉日金盆洗手，同时向人间发出一声风雷之吼：

“长租公寓爆仓的危害性不亚于P2P，2018年是长租公寓的死亡之年。”

这句充满咒怨的话，一语成谶。

鼎家公寓暴雷、鱼悦公寓暴雷、寓见公寓暴雷、昊园恒业暴雷、爱佳心仪暴雷……2018，长租公寓天雷滚滚。

显然，钱小菜没听过这位奇男子的神预言。否则，她不会至今仍踟躇在维权的寒风里。

一位江湖小白是怎么被暴雷公寓生生逼破产的？

两年半之前，毕业刚工作的钱小菜，把郊区的筒子楼当做“北漂”*站。

除了房租便宜，这里一无是处。隔断不隔音，算了；垃圾臭翻天，忍了；环境嘈杂治安差，幸好自己长得丑。但公厕、洗浴老停水，让钱小菜渐渐忍无可忍。

半年后，她找到一个油里油气的中介，义无反顾跨上了他贼溜溜的看房小摩托。

江湖传闻，在“北漂”这场大型生存试炼中，一半人会遭遇黑中介。

“房东不在家，我是帮房东看房子的”、“你晚来一步，那套房刚被别人租走了”……*次找中介，钱小菜毕竟经验不足。但是，在一间10平米、有热水卫生间的隔断房里，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事后钱小菜觉得，要不是那天被摩托上的强风吹昏了头，她不可能签下这间没窗户、不透气的房子。

好在停水的日子结束了。

但在幽暗小房间里，钱小菜的未来依然难见月明。

租约一年一签，合同刚到期，中介就要怒涨500块。钱小菜当然拒绝续签，结果退房时，中介毫不留情地告知她：1500块押金不退了。

钱小菜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

中介立刻严正指出合同附件有条款：退房时，原有家电、家具要完好。钱小菜当初以为那堆玩意是破烂，早早扔了个干净。谁能想到，协议里面竟然藏套路？

“理亏”的小菜哑口无言，心中不由暗骂，“你们这帮黑中介”。

但她万万没想到，跟今后的遭遇比，眼前的“黑中介”纯洁得就像白莲花。

之后，有人用“免费看房付押金”的办法，忽悠了小菜一笔“看房费”。

又有次，真假房东在她面前上演“双簧”大戏：“假房东”先跟小菜签约押一付三，“真房东”随后现身表示没收到房租，要把她扫地出门。钱小菜一边大呼上当，一边打110誓死抵抗。但面对这种不上台面的经济小纠纷，警察叔叔也只能干瞪眼。

大冬天被房东赶出来，钱小菜切身体验过一把“林冲雪夜上梁山”。

“租个房，太难了。”钱小菜前去投奔师姐，还没来得及哭诉，就被狠狠敲了顿脑壳：“笨死了钱小菜，2018年了，长租公寓了解一下？”

噙着眼泪的钱小菜，就这样看到了生活的新希望。

2

各种政府文件中，“租购并举”冉冉崛起；北京租房新政中，3年期以上租房合同昭示未来；土地市场上，房产巨头们正排着队领着命运的号码牌，冲进长租公寓的人海。

钱小菜才明白，自己被命运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是因为没能顺应时代。长租公寓，才是眼前的“当红炸子鸡”。

走进师姐租住的长租公寓，钱小菜的嘴，一直保持着“哇”的形态。

套间35平、挑高3米，沙发、桌椅、衣柜、大床清新素雅，电视、冰箱、空调、网络一应俱全；独立卫生间里，马桶、热水齐备；公共区中，配有洗衣机、咖啡机、厨房、健身房。

另外，卫生、水电、快递有人管；闲暇时，姑娘们在厨房练手艺、尝美食，不定期开个读书会……

简直是“爱情公寓”的翻版。

更让钱小菜无法抵抗的是，公寓大堂还有一只颜值飞天的小白猫。

钱小菜彻底沦陷，全身细胞都在雀跃：“搬进来！马上搬进来！”

“没房间，住满了！”公寓管家一句话，把钱小菜打回冰冷的现实。这种集中式公寓，环境配套服务好，月租6000价格感人。但，永远供不应求。

钱小菜心情沉甸甸，钱包却空旷得能跳广场舞。“搬进来就吃土啦！”长租公寓像个宽敞明亮的梦，群租房才是自己的归宿，住在哪里，身不由己。

可待到又一次群租房签约后没多久，房东就赶来“慰问”小菜，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要么涨钱，要么滚蛋。

15平米的小破房，小菜2300块刚租下两个月，房东就一口气拉了三个涨停板，要价3000块。钱小菜旧愁新恨涌上心头，只想大声质问：谁给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勇气，梁静茹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爱。

同一套间的隔断邻居告诉钱小菜，他亲眼见证了一场小型拍卖会：为收这套房，两家长租公寓的收房员差点打起来，房东喜笑颜开，眼见着房租从6500飙到9000才落锤。

钱小菜恍然大悟，自己的隔断是套间的三分之一，正好值3000。

在外漂泊，唯有房东和房租不可避免。

房租打鸡血的背后，是数以亿计的REITs、ABS、CMBS等撬动起来的金融杠杆。对租客们来说，它们像遥远的洋米、洋面、外洋大轮船。但资金的洪流，转瞬淹没周边的房源，钱小菜眼见着房租水涨船高高高高高……

当工资追不上房租时，她终于做出决定：哪怕是吃土，也要搬进长租公寓。

3

房企系、中介系、酒店系、创业系……长租公寓派系林立。钱小菜哪知道这许多，“便宜+规模”才是王道。经过一番仔细搜索，“好运气”很快来了。

5月初，钱小菜用3500块，拿下两室一厅里20平的小单间。虽然地段远、预算超，但近地铁、位置好，网购外卖都方便。让小菜心花怒放的是，房间刚装修，风格很婉约，家具齐全甚至有飘窗。

更关键的是，这家叫昊园恒业的长租公寓，在北京号称拥房10万间，底子厚、牌子响。这让常年被骗的钱小菜很安心，毫不犹豫付定金。

但签电子合同时，钱小菜先要手持身份证摆拍正面照，又摇头眨眼一通人脸识别，搞得好像要进看守所。钱小菜莫名其妙，管家却答道：押一付一流程多，否则就得押一付三。

原来如此！

一顿操作猛如虎，钱小菜把押金、中介费、管理费一股脑转过去。房租则用名叫“元宝e家”的App转交。

就这样，手续全搞定，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可住了没多久，钱小菜开始感觉不对劲。

房子装修小清新，但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涂料味。管家把胸脯拍成了飞机场，用人格表示装饰材料无毒害，空置了数月才出租。但睡了几宿的钱小菜，头昏脑涨、浑身长包，不由吐槽：我信你个鬼，糟心管家坏得很。

猜测很快得到验证。

没多久，隔壁出租房也开进一家装修队。叮咚敲打两礼拜后，小菜就见到了新邻居，可见自己的命运也大抵如此。

公寓的服务也乏善可陈。插座坏了去报修，管家答应派电工，结果晚上10点“砰砰砰”来扰民，把钱小菜唬得魂飞魄散。最后插座修好了，钱小菜也懂得了凡事要自力更生的硬道理。

平安无事住到9月，有租客在长租公寓罹患白血病去世的文章火遍全网。钱小菜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开窗透气、买炭自救，又在公寓App上愤然投诉。但管家只是送来一盆绿萝安慰，接着转来一份官方声明：要是权威机构检测出问题，可以换房。

一次甲醛检测500块。钱小菜当了大半年的人体净化器，快把甲醛吸光了，检测费很可能鸡飞蛋打。更何况，周边房租普涨，主动换房就是变相加租。

诚知此恨处处有，贫贱租客百事哀。

“扛过今年再说吧。”钱小菜心力交瘁，忍辱偷生地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谁知道，她就此错过了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

4

秋高气爽的10月中旬，中年离职男的咒怨骤然爆发。

房东上门正告钱小菜：昊园恒业在赖账，交租还是三月前，所以房子不打算交给它们打理，让小菜重新找房、赶紧走人。

钱小菜再度懵圈。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躲过了黑中介、假房东，住进了大牌长租公寓，自强不吸、自力更生又按时交租，怎么还是逃不脱被驱赶的命运？

联系管家没回应，钱小菜直奔昊园恒业总部讨说法。结果发现，讨房租的房东和讨押金的租客人山人海，上当受骗者数以万计。钱小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片混乱中，她才搞明白：当初办的“押一付一”，原来是金融工具“房租贷”。

这个游戏的真正玩法是：长租公寓先从房东手中收房子，再将房子装修好租给钱小菜；但办了“房租贷”，公寓就能以小菜的名义，把一年房租从金融平台全套出来，再按月付给房东；巨额沉淀资金，就此落在了长租公寓手里。

把风险留给租客，把利益留给自己。在钱小菜们看来，这就是昊园恒业在干的事，而且，还把这件事给玩脱了。

恍然大悟的租客们情绪失控，现场甚至爆发了肢体冲突。好在昊园恒业同意退回押金，前提是，租客们必须先搬走。由于租客多，退款期限从最初承诺的3天，又拖到了11月。

事后看，这更像一出“空城计”。

▲租客们在“维权群”里交流信息

租客们*团结起来，建立了数百个“维权群”，坚信在首善之区、大方之地，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但11月寒风吹过，苦等押金不退的租客们再回昊园恒业总部时，只见桌椅狼藉、人去楼空，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钱小菜这回彻底傻了眼。

拿不回押金、干不过房东，钱小菜只得再度“雪夜投师姐”、咬牙打地铺。更让她心寒的是，房子没得住、押金拿不回，金融平台“元宝e家”照样催房租，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钱小菜真的急哭了，这该上哪说理去？

于是在北京的冬天里，老实本分的公司小白领，被生生逼成了愤怒的维权小战士。租客们在微信群里坚决表示，要团结一心打官司，把正当维权进行到底。

暴雷的不止昊园恒业，杭州鼎家、上海寓见、深圳鱼悦、长沙咖啡猫等，都在重复大同小异的崩盘故事。

好在，有关部门正加强对长租公寓和“租金贷”的监管，补救措施也落实在路上。

2019跨年夜，寄师姐篱下的钱小菜，看着香港电影《一念无明》里租客们蜗居的狭窄、压抑的棺材房，想着这些年上过的当，羡慕着师姐住的集中式公寓从没出过问题，内心绝望又悲伤。

“实在撑不下去，就找个山头去隐居吧！”钱小菜要哭了。

师姐立刻转了篇《那个辞职隐居终南山的姑娘，付不起房租又回来了》的文章给她，然后，拼死摇晃着她的脑袋说：“醒一醒钱小菜，你没钱了你知道吗？哭要管用的话，终南山都要被泪水淹没了。2019年，好好想怎么挣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