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天,位于望京启明国际大厦的快如科技办公室,Logo换了两次,快如科技也经历了从*到濒死。
装潢的改变恰似这家公司的发展足迹,起初的Logo是锤子科技,后来装修工人把它抠下,换成了快如科技的主打产品“子弹短信”,几天后,子弹短信被宣布更名为聊天宝,只是这一次,旧标志被撤下后,再也没能换上。
3月5日傍晚,是这场为时6个多月的赛跑宣告结束的一刻。
多位聊天宝前员工向锌财经表示,当天下午5点左右,管理者分批次把员工叫到办公室,称公司帐上已经没钱发工资,团队就地解散,仅留20名左右基础运维人员。“准确地说是不够发全员赔偿了。”前员工张敬说。对于快如科技来说,这并不是一场马拉松,而是闪电般的生死时速。
对于解散传闻,CEO姜一帆*回应锌财经,“我们就是正常裁员,正常辞退,裁员比例略低于80%,收缩精简很正常,以前做得太臃肿,没必要。”
关于人员的安置问题,姜一帆说,“我们会给他们推荐工作,不会回流到锤子科技,我们已经和锤子科技没有关系了。”
聊天宝的裁员进行得迅速,姜一帆表示裁员已在3月5日当天全部结束。
锤子科技创始人、快如科技投资人罗永浩已经放弃这个短暂风光过的公司,据天眼查显示,罗永浩已于2019年2月5日、28日分别退出了快如科技的两个间接控股公司股东行列。
短短半年时间,快如科技登上*,率先抵达微信的护城河外。
2018年8月20日上线之后,子弹短信迅速攀升至App Store免费榜和社交榜首位,上线7天公司便完成A轮1.5亿元融资,日下载量高达44万,截至去年8月30日0点14分总激活用户超400万。
子弹短信一出生便登上*,离不开罗永浩的宣传,但这个*并没有维持多久。快如科技前员工林泉告诉锌财经,子弹短信刚上线的时候,比较简陋,很多功能还不完善。
张敬告诉锌财经,子弹短信上线时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产品,每天有很多用户反馈问题,“反馈量非常大, 所有人都没时间干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在解决问题。”
他们都对锌财经表示,子弹短信并没有想要挑战微信。推出后的火爆程度出乎整个团队的预料。
这个被捧到*的产品,后来以令人始料未及的速度急剧坠落,用户数量快速下跌。
作为社交领域的掘金者之一,聊天宝出局了,留下的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出生即*
从2018年2月开始,子弹短信就已经开始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那时张敬还在锤子科技工作。2018年初,他观察到就有一些员工被调到了位于顺义的一家酒店。在那里,大约有300位锤子员工在进行封闭研发,但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去年5月份发布的锤子TNT产品中,“子弹短信当时只是其中一个附属品,只有十几人在做。”
林泉从早前同事那里听闻,子弹短信的研发方向对标微信,根据微信的一些痛点进行设计,功能上注重效率,“锤子的系统有三个功能,大爆炸、一步和闪电胶囊,老罗(罗永浩)想把这些做成SDK(软件开发工具包),接入到微信,让更多人能用,微信不允许,所以他就想自己做一个社交软件。这是我们项目创立的初衷。”
锤子科技2018年5月15日的发布会上,罗永浩带着被给予厚望的TNT亮相,同时也公布了子弹短信的模式,此时的它更多的是一个企业内部的沟通工具。
起初,子弹短信并没有受到重视,办公室的变迁印证了它的发展轨迹。
8月初,团队从望京启明国际大厦搬到中辰大厦,这个时候几乎是被赶出去的。“有另一个锤子孵化的公司要过来,没有地方了,正好我们也想要出去,就让我们赶紧去中辰大厦。”张敬说。
但是子弹短信正式上线之后,表现很好,8月末便又搬了回来。这两个办公室始终离锤子科技北京总部中国数码港大厦不超过200米。
张敬是最早一批加入到快如科技的锤子员工,刚来到启明国际大厦的时候,办公室刚装修好,空气中还散发着油漆味,团队只有十多人,大部分都是管理层,发布会之前团队已经到了三十多人,发布会后的九月、十月,几乎每天都在进人,最多的时候,加上从锤子“借来”的部分员工,人数达到了200多人。
后来搬去的中辰大厦成了很多快如员工都怀念的地方。那是一个独立的办公区,在办公室的墙上,挂着每一位员工用拍立得拍下的照片,“像家一样,那时候感觉自己特别幸福,以为公司也能长久地发展下去”,张敬这样评价他最初在快如的日子。
在那里,他们经历了子弹短信从发布会到走上*的一段短暂的时光。
发布会前夕,快如科技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所有员工都在通宵筹备,即便如此,子弹短信的登场依旧显得十分仓促,有很多功能没有来得及上线。张敬告诉锌财经,因此这个版本是0.8.0版本,而不是1.0版本。
接下来,就迎来了公司最“乱”的一个星期,夹杂着短暂的激动、兴奋,以及发布后因为巨大的工作量带来的疲惫。
内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它的火爆程度,“我们保守估计几十万用户量撑死了,技术上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太仓促,团队也没有经验。”张敬告诉锌财经。
数据的火爆吸引了众多投资人,据张敬回忆,那段时间根本“见不过来”,几乎每天都有三四位投资人来公司参观。
时任CEO张霁和高管们每天都在忙着见投资人,团队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很多事情都在等谁去做结论,没人敢做主,就导致很多事情耽搁了。”张敬说。
在那段时间,团队每天在做的事情就是“补坑”,每天加班到深夜。用户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新版本。“一个软件要想真的给用户呈现一个完整的东西,需要从需求阶段到交付,这整个过程每一个环节你必须要走完,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会带来风险。那段时间有一些环节基本上是缺失的。”张敬说。
融资来的飞快,高榕资本和成为资本最终成为了子弹短信的A轮投资方,罗永浩也是在这个时候加入了进来,逐渐整体掌控快如科技。
他曾鞭策员工说:“融了1.5个亿,你们应该发狂发疯一样兴奋,你们现在的表现很不正常,很淡然、很麻木。”
林泉提到,这笔融资完成后,罗永浩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了快如科技,拥有自己的小单间,办公室里面保持了他的一贯风格,有音响、沙发和书架,经常晚上住在公司里。
罗永浩正式加入的同时,也带来了显著的锤子工作风格:对老板负责,对老罗负责。
快如科技一共举办过三次全员大会,*次是A轮融资过后,在那次会上,罗永浩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作为一个拿到这么多钱的公司,大家的开发速度太慢了”,为了激励员工,他提出给团队发奖金,给工程师发波塞耳机,给员工各种礼品福利。
那时候,罗永浩又意气风发了起来,他向员工描述过自己对未来憧憬的一个画面:在办公区放一块显示屏,数据有重大突破的时候,大家一同站起来鼓掌。
团队压力很大,据林泉介绍,快如科技很长一段时间都是996,每天加班到特别晚。
林泉在公司里见到的罗永浩,大多数时候是他开了几乎一宿会议,睡眼惺忪刚起来的样子,“特别疲惫”,穿着他标志性的宽松裤子,踩着拖鞋,一摇一摆地走向卫生间,洗把脸马上回到办公室。
曾在锤子待过的张敬,对罗永浩的习惯再熟悉不过,在他的印象里,罗永浩几乎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凌晨三四点钟拉产品经理通宵开会,对产品、对需求都是常态。
“他太渴望成功了”,在张敬看来,这么多年,锤子科技一直没成功,他一直急于想要证明自己。
罗永浩的“急”,需要马上看到成果,“你一个人要干三天,我给你三个人,你给我干一天。五个人不够,我给你加十个人、加二十个人。”锌财经采访的几位快如科技前员工都表示,公司内部没有人敢反驳罗永浩的强势,他提出的问题,永远排在优先处理项。
尽管团队一直加班加点修改问题,子弹短信还是无法维持*时期的日活。
致命拐点
子弹短信在经历了一小段飞速增长之后,数据不断在往下掉,林泉告诉锌财经,2018年11月开始,子弹短信整体的产品数据低迷,留存很差,日活只有十多万。
聊天宝在苹果应用商店的排名,数据来源于七麦数据
他提到,用户流失的最关键原因,在于产品基础功能不完善,团队一直在改进,“我们增加功能,做小视频,做界面美化,但是数据也没有什么增长,还是那样的留存,可能是因为我们团队比较年轻,没有经验。”林泉总结。
那段时间的罗永浩一直板着脸。
有一次罗永浩和高管开会,林泉坐在离会议室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到他生气的咆哮声,“嗓门特别大,大家一听到他说话就低着头,不敢看他。”
“日活不好,老板想要更好,想拿更好的数据去融资,但是拿不出手。所以想走趣头条的模式,因为那是一个被证实成功的模式。”张敬说。
趣头条是一个用户登录看新闻即可得到现金奖励的平台,主要用户来自于三四五线城市。
林泉告诉锌财经,罗永浩提到想要通过补贴用户提升日活和留存率,走趣头条的模式,要在2年内上市。对于快如来说,用户数据至关重要,林泉告诉锌财经,公司和B轮的投资人签有协议,当数据到达一定的量级,才会打后面的尾款。而到今年年初,已经没有什么投资人热衷于投快如了,都在观望。
聊天宝融资历程,图片来源于天眼查
去年11月的全员会过后,公司已经明确要走这条路线,只是在那个时候,名字并不改叫聊天宝,而是仿照趣头条做金币银币两种模式,叫金银聊,后来调研了两个名字之后,才用了聊天宝。
“我们觉得,下沉市场,用户对微信的依赖度没那么高,聊天宝会有市场,我们还给他们钱,理所当然地这么想。”林泉说。
内测了一两个月之后,1月15日,子弹短信正式改名聊天宝,林泉告诉锌财经,今年一月,除了产品线的团队,快如科技的技术、人事和运营团队都进行了大换血,CEO也从张霁换成了姜一帆,“公司名称变更,员工也都转签了协议,从快如科技到快如时代,说是为了公司更好上市。”
采用趣头条模式推出之后,数据经历了一波短暂的回暖,但是很快又变成低谷时期子弹短信的数据,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年二三月份。
对于这一转变,林泉觉得抛弃了原有的子弹短信的优势,和原来积累的一批用户。
最初的子弹短信诞生于办公沟通的场景下,快如科技联合创始人郝浠杰在接受爱范儿采访时曾说,子弹短信最初是想解决工作中遇到的痛点,即沟通效率不高的问题,对于日常处理消息量大的人群,子弹短信的语音转文字系统则更为准确高效。
林泉认为,最初的子弹短信定位比较精准,是面对锤友的一个效率工具。与锤科的交互风格相似,比如闪念胶囊等,基本上子弹短信也是继承这种交互和设计,所以能很快地抓住锤友。
子弹短信的语音输入功能成为其亮点
图片来源于网络
姜一帆告诉锌财经,“我们从来没有想挑战微信,以前我们是做商务人士效率IM(即时通讯),后来我们只是想做个下沉人群IM,都是微信之外的一个辅助。”
但即使想要分得这一块大蛋糕,也并非易事,社交产品的战场,目前来看并不容许共存。
聊天宝在采用趣头条模式后,一度被认为乡土气息浓厚,丧失了原本积攒的用户群体。
为了拉新和提高用户留存率,快如科技并非没有尝试过努力。
“我们不断地在应用市场推广,买用户,做地推。一个用户成本三到五块钱,甚至更低,这方面我们还是做了控制,因为有专人做的推广。但是很多用户反映,给的钱太少,拉新的奖励太低了,所以说他们其实也不太愿意用。”林泉说。
聊天宝也曾经烧了一大笔钱用于拉新,今年春节期间,聊天宝豪气地迎新春活动:和大疆无人机、三只松鼠等多个商家合作,推出 “宋焕铎大行动”,即送出一万张机票、无人机、三只松鼠礼包,以实现拉新。
多位前员工向锌财经表示,这个活动方案十分突然,是老罗发布会现场提的,并没有提前通知。林泉对比支付宝的新春活动,用户每天扫福,可能只能拿到几块钱,“但聊天宝基本上一个用户活动参加下来,可能每个人都能发一千。”
但这次大手笔,也没能换来用户留存。根据第三方平台“个推”发布数据报告显示,聊天宝在1月15日~16日两天,迎来用户爆发式增长,其中,在16日的新增环比一度达到281%,然而17日便出现悬崖式下跌,之后的增速几近停滞。
想要依靠趣头条模式实现数据快速裂变的想法,彻底破灭。原本被投资人踏破门槛的公司,已经鲜少再有光顾。
“我们内部都已经没有人觉得这能做成了。”张敬说。
黯然落幕
被裁员的前两周,一直加班忙碌的林泉感到节奏突然放缓了起来,不再开发新功能,只是改一些文案,“大家好像都没啥要做的了。”
3月5号,快如科技CEO姜一帆宣布团队解散。
在这之前的两天,这个消息已经通知到了公司的中层干部,3月5日当天,部门负责人先是把留下的这批基础运营的人叫去办公室安排一番,再把其他80%的人叫去口头通知:“如果继续干下去肯定是没有钱了,但是如果现在走,公司可以给大家签署临时补偿。”
而对于刚来到公司不久的程序员靳政来说,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被裁员的当天上午,他还在忙着盯代码,下午技术部就通知开会,宣布解散,公司的每个部门大概只保留两三位员工负责日常运维,“连部门领导都撤了,只剩下一个很年轻的程序员。”
剩下的员工只是维持日常运营,等待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如今回忆起那段时光,张敬仍然觉得难忘,也感到一丝遗憾。“其实我们在解散那个时候,留存已经在往上升了,基本上是爬坡的趋势,但那时候就是没钱了。如果说钱能再坚持两三个月,可能就爬上来了。”
他不无感慨地表示,如果有一百万的用户能够留住,维护好,一年融资一次,最终可能真的能上市。
但他也反思,“公司的方向转变太快,急于求成,内部的工作气氛导致没有人再为这个项目拼,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最终资金链断裂,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林泉则提到,在开发子弹短信时,做的是心中想要的社交产品,但是后来聊天宝一直在抄袭趣头条的金币奖励模式,偏离了他对一个社交产品的认知。
对于这个结局,他表示,“整个团队不是对用户负责,而是对老罗负责,我觉得这是*的问题。老罗说什么我们一定要马上做到,我们根本不去想用户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其实老罗很多想法和用户脱节了。”
在宣布解散的当天夜晚,林泉和同事们一起聚了最后一次。凌晨一点,他再次回到启明国际大厦,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拿出手机录了一段小视频,作为最后的纪念,转身便消失在北京的黑夜里。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林泉、张敬、靳政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