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好不容易把工人运出去。
过完“龙抬头”,陕西周至,55座的大巴车坐了个半满,23个工人戴着颜色不一的口罩,体温枪一一扫过,车子发动,开往江苏苏州。
比往年晚了快一个月,杨飞所负责的“陕西超越人力资源有限公司”总算开张了。“超越人力”在陕西有5家分公司,往年春节后都是杨飞最忙的季节,一般从大年初五开始,他就要开始把人往安徽、上海、苏州、浙江运送,一车大巴50余人,起码要运30车。
在疫情漫溢的2020,蓝领市场经历着剧烈的起伏。2月下旬,根据BOSS直聘和店长直聘联合发布的蓝领复工进度观察,生产制造、生活服务业、供应链物流三大最蓝领最集中领域复工进度还不到往年的56%,安心记人事3月初的问卷调查则显示,还剩”36%的蓝领仍在老家没找到工作”。
但半个月过去,事情再起起变化——根据《财新》报道,疫情肆虐的欧洲影响了中国贸易的市场,很多工厂订单“被要求晚交付或被取消”。
“早前就有消息称苹果缩减了AirPods和iPhone 11面板的订单量”,一些意大利客户则直接说之前订的单子不要了。
自杨飞发出*波员工一个月,工厂从“嗷嗷待哺缺工人”到“工人来了客户跑了”。“富士康、昌硕这些大厂用工需求已经饱和,现在只剩下一些中小型企业还有部分用工缺口。”杨飞告诉36氪。
制造业浪里白条。但蓝领密集的另外两大领域——服务业、物流业似乎依然紧锣密鼓。每个人都关在家里,每个人都要购买食材、生活物资和外卖——于是疫情爆发后不到一个月,美团新增了7.5万名骑手,到3月18日新增骑手量则达到了33.6万。
阿伟原来是一名健身教练,他的公司1月时兴致勃勃地决定上线“春节健身不打烊”活动,鼓励教练们不回家过年、留在北京拿3倍工资。
结果,“不但春节打烊了,这到了春分都还在打烊”。经同乡介绍,闲着也是闲着的阿伟于情人节开始了自己的骑手生涯。再闲下去他对个人财务状况有点焦虑,“反正家里躺着也是掉肌肉”。
春节一向是蓝领离职高峰期,有人返乡后不再外出务工,大量劳务人员换新工作。而今年,面对大批蓝领工人无法按时回到用工市场、此起彼伏和“缺人”“饱和”或“用工荒”,蓝领招聘企业们推出了拆借、包车、线上招聘等种种组合拳。过程无疑艰难,但这也是一个不多得的洗牌和上位的短暂窗口——谁能把员工送到此刻最需要的地方,谁就能拿下市场。
杨飞告诉36氪,过往业内春节后也有包车服务,不过今年包车金额大涨,从陕西到苏州,一辆55座车大约花费1.5万元,按照防疫要求,只能坐一半座位,合下来每个工人成本超过600元,“而往年人均成本只需200元”。
“如果工人干了几天就走,这笔钱就白出了。”杨飞不无担心,因为按照业内通行做法,工人工作满7天,劳务公司才可以拿到中介费。在疫情尚未完全消除情况下,包车可以*程度避免中途感染的风险,让员工、企业放心,同时也减轻了工人的经济压力。
“无非是我们挣的少一点了,但是总得动起来,不能让工人一直在家里待着。”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员工将直送工厂。根据安心记加班的调研,蓝领集中的三大行业——制造业、服务业、建筑业中,制造业对员工复工的时间最为紧迫,一方面,他们面临着不可推阻的交付压力,另一方面,制造业的招聘相对标准化、且大部分生产场所(工厂)不受疫情直接影响。
相比之下,更多发生在人与人的接触链条上的服务业的复工更不明朗,安心记加班3月初时的问卷显示,尚有76.36%的服务业从业者当是“还不清楚复工时间”。
蓝领招聘平台“我的打工网”联合发起人奚军告诉36氪,一个月前刚开始复工时,制造业用工价格水涨船高,均价从“每小时20块涨到了30块”,如饥似渴的用工方开出了前所未有的价码。
BOSS直聘的调查显示,开春后蓝领工人的平均招聘月薪达到了7108元,比2019年第四季度增长了16.8%。盒马鲜生向人力资源公司开出的中介费从疫情前的每招一个人800元增加到了1800元,郑州富士康对复工员工的奖励则从3000元提高到了5250元。
但如今国外市场“沦陷”,订单取消。工人们的薪酬又迅速落回原先水平。
以加班工具起家的安心记加班此前也启动了公益包车服务,帮助蓝领们返工。安心记最初是一款为工人加班提供时间记录服务的工具平台,CEO姚笛告诉36氪,“往年正月十五后,大部分蓝领用户基本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开始使用App,而今年同期的用户活跃度只有20%-30%”,“这时我们就知道今年的疫情对企业的影响巨大。”
出行受到限制和买不到口罩是被提及最多的滞留理由。
由此,安心团队在2月下旬启动了“主要从中西部劳动力输出地把工人运送到到华东、华南沿海用工地区”的蓝领大搬运。伴随全球疫情的进展,包车活动在3月初达到峰值,最多一次向昆山输送了数百人。
在姚笛看来,我国蓝领有近4亿规模——其中以制造业1.2亿、服务业1.8亿、建筑业0.8亿为主体的蓝领人群的就业和招聘是一个超大市场,“蓝领的跳槽率远比白领高,服务业蓝领一年平均换1-2次工作,制造业要换3-4次,所以蓝领招聘的年度市场规模可以达到万亿”。
“在2016年以前,劳动力是供大于求,蓝领工人甚至要花钱找工作;而随着人口红利结束、制造业加速向服务业转型,在家附近就业代替外出打通,使得蓝领变得稀缺,蓝领工人在招聘过程中有了更强的话语权。”姚笛说。
如果说制造业工人是在经历大雁南飞的周章,服务业和物流业则在盘活池水。
25岁的阿林原本是厦门一个夜场DJ,每月入账一两万,春节没回老家,准备多赚点钱。他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他快吃不上饭了。他没有存钱习惯,没了收入,一下子断粮,经朋友介绍,只好去做外卖员,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可以赚一百多。
“挣不了太多,主要是过渡,吃饭基本就花光了。赚了钱都用来点外卖了,还有买零食。”他说,“我认识的好多夜场DJ现在都在借钱吃饭。”
据美团统计,从疫情爆发至3月18日,美团外卖新增了约33.6万骑手,其中超过37%来自生活服务业,这也是*来源,包括餐饮、健身等等。在一条相关新闻的抖音短视频下,不少评论者表示自己属于7.5万人中的一个,除了阿伟这样的健身教练,还有暂时炒不了菜的大厨、不能上班的跆拳道馆经理,以及不少代驾也表示要加入。
服务业招聘公司斗米联合创始人赵冰介绍,在2月17日复工之后,公司每天交付数百人,以运力相关行业为主,绝大部分集中在北上广深等一二线城市,近期零售类岗位慢慢放量,餐饮类用工需求依然进展缓慢。
随着各地交通的畅通,返城人员也加入了找工作大军中。小颖在深圳开店卖衣服,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彻底结束,回城后,索性放弃了押金,把门店退租。她没有美团外卖要求的电动车,于是去应聘了盒马鲜生的全职配送员。
斗米在半个月时间里已经为10余家新零售公司输送几千名员工。复工后,一家大型新零售公司发来需求,斗米动用了数千万人才库,通过短信、App push和电话机器人联系C端用户,匹配附近的用工需求。与此同时,斗米还积极联系零售餐饮类的客户,问询是否有就近共享员工的意愿。
共享员工,这是春节期间应市场需求新冒出来的模式。最著名的案例是盒马鲜生。2月2日,西贝餐饮董事长贾国龙对外喊话,预计春节前后一个月时间内,公司将损失7~8亿元收入,西贝的现金流撑不过三个月。
次日,盒马鲜生宣布联合云海肴、青年餐厅解决现阶段餐饮行业待岗人员的收入问题,简单说,春节期间未返乡的餐饮从业者可到盒马上班,参与打包、分拣、上架、餐饮等工作,由盒马鲜生支付薪资。在这之后,盒马鲜生的合作名单中还增加了西贝、蜀大侠、望湘园等。
赵冰告诉36氪,理论上,借用方和出借方可直接签署协议,实现租借;不过,因为涉及用工合规、保险缴纳、薪资核算、工资发放、工伤意外等复杂问题,双方还是需要中间方来承担解释成本以及分担用工风险,可以用“B2B2C”来理解,斗米是共享员工的用工主体,由斗米发放工资和缴纳保险。
蓝领招聘企业蓝领管家联合创始人刘海波告诉36氪,春节期间诸如盒马鲜生、每日优鲜等新零售企业的用工需求暴涨,而城市里的存量劳动力集中于快递和餐饮。存量快递员主属于京东和顺丰,但因为这两家企业本身工资高,五险一金齐全,几乎不可能被“挖墙脚”。而餐饮业从业者因持有健康证,“支援”新零售最为合适。
据了解,京东有一项名为“我在京东过大年”的专项福利,从2014年起已经投入超过5亿元,实现近50000个员工留在城市、鼓励家人来工作地实现春节团聚。疫情爆发前,京东也宣布了2020春节不打烊,全国近300个城市可照常下单和上门送货服务
除了斗米,主打白领招聘的BOSS直聘也借此机会,联合同门的服务业招聘产品店长直聘以及蓝鲸招工,共同发起公益项目,免费为特定行业中急需用工的企业和有闲置、待工人员的企业之间搭建互助通道,该项目上线三天为商超、物流、餐饮等多家企业进行对接,输送人力逾千人。
当然,员工共享,并非*无缺,出借方也面临员工返岗难的潜在风险。为了平衡借用方的培训成本以及出借方的支配需求,赵冰最近经手的共享合约一般以一个月为最小单位。
刘海波认为,虽然合同有一定约束作用,但是蓝领工作普遍门槛偏低,易流动;一旦发生流失,当疫情缓解,用工高峰到来时,一个人的招聘成本可能高达2000~3000元。“我们这个行业最夸张的时候是,去年招一个通信公司的呼叫客服都要花两三千。把人借出去短期看可能省钱了,长期看不一定划算。”
“通过这次疫情,整个服务业的老板会更深入思考如何在用工方式上创新,过去用工成本太高,未来可以更好地利用灵活用工这一新型的用工形态。”赵冰表示。
在赵冰看来,在疫情之下,服务业重度人力成本对企业的掣肘被更加凸显,斗米所代表的灵活用工模式将被市场更广泛地接纳。在他看来,西贝是一个典型例子——2万多名员工,人工占总成本的30%,一个月就要支出1.5亿元。
所谓灵活用工模式是相对于固定全职而言的概念,指用人单位和员工之间不建立正式的全职劳动关系,比如瑞幸就既有3000~5000/月的全职咖啡师,也有19~21元/小时的兼职咖啡师。
当然不仅在服务业,趣劳务的创始人吴际也注意到,市场上,工厂直招的订单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由劳务公司发出的小时工需求,因为随着疫情在海外的蔓延,出口订单受到影响。“通过这次疫情,工厂发现直招风险太大,通过灵活用工可以控制成本,有单就干。”
姚笛发现的则是周薪制甚至日薪制的机会——在经济压力下,蓝领希望通过发日薪等方式解决入职后没钱吃饭的问题。趁此机会,安心推出蓝领人力服务系统-安心云人事,并大力推广“发日薪、工资天天领”的活动;比如,原本入职1个月之后才能领到的工资,现在打卡7天后每天发100元日薪,剩余尾薪在发薪日结算,以补贴生活费用。
“传统人力公司靠人工是无法解决的,只有通过互联网技术赋能才能更好的满足蓝领的需求。我们大胆预测,不久的将来,发日薪将会成为中国蓝领发薪的趋势。企业和人力公司只有更好的服务蓝领,才能招聘到蓝领,留住蓝领。”
我国蓝领招聘行业一直面临着频次较低和链条过长的问题,前者导致获客成本高,品牌难以建立;后者有人力公司以及层层工头加参与,信息不透明,体验难以标准化。
针对这些痛点,互联网带来的规模化和在线化是一条出路。创业公司们期望能吃透这个万亿市场。
在疫情中,互联网创业者们看到了在线化的突破。无论是我的打工网,还是安心记加班,亦或斗米,为适应传统的蓝领招聘市场,都布有线下门店,但和传统人力资源公司一样一度无法开门营业,不过拥有线上公域和私欲流量的互联网公司们则多了一个抓手。
持有类似看法的还有吴际。他做的平台是用来对接工头和一手劳务公司,解决蓝领招聘行业从工厂到劳务公司,再到*层工头、第二层工头这样层层外包的信息不透明。1月底,趁着工头们在老家,推出了类似招聘行业微店的蓝鲸招工,“现在活跃度还不错。”
刘海波透露,早在2月,很多还在老家的员工已经来咨询招聘信息,京东等热门公司岗位开始被预定。以北京为例,2月14日起,北京对所有返京人员实行居家或者集中隔离,没有固定住所的蓝领工人在各区指定地自费隔离14天,这种情况下蓝领工人一般找到了工作才会返京。
“如果我们培养起来用户习惯,以后线上直接就把流量从村里截流了。”刘海波说,“不过,创业公司估计不容易抓得住,需要很大的投入。”
在疫情期间,蓝领管家义务承担了北京政府集中隔离点防疫消杀保洁等服务人员的招聘,已经完成招聘5批共40余人。刘海波指出,因为招聘要求无离京史、40岁以下,北京存量本身就少,难度极高。“针对这样的要求,传统的网站无法精准覆盖,我们加大社交裂变力度,通过社交网络找人更快更准。”
蓝湖资本合伙人殷明长期关注蓝领招聘行业,曾在2015年投资了斗米。他认为,“在疫情期间,部分地方政府、工厂和招聘中介的能够配合尽早‘抢人’和快速复工,体现的是政策灵活度和灾时跨区域调配的能力。在非常时期,企业能力所能及地帮助处理社会问题,也是企业社会责任心的一种体现”,他说。
不过,殷明进一步指出,通过此次疫情,蓝领招聘中长期存在的供需低效匹配问题更加凸显出来。中国拥有全世界*的 4 亿蓝领人群,在经济和就业竞争形势波动的情况下,不断在城市和家乡之间往返颠沛,无法成为稳定有效的劳动力供给,造成了中国的蓝领招聘市场流动性极强,效率低的特点。
长期以来,在地方都存在的大量中介,他们通过人脉网络或简单的QQ群微信群等方式招募人员。这其实是比较低效的,也存在很多坑蒙拐骗的情况。“遇到疫情这样的全国性的影响劳动力供给的突发事件,企业一下子是很难从原有渠道中招到员工的。”
随着互联网应用,很多创业者看到了在蓝领招聘市场中的机会。所以才会有类似于黄页的招聘网站,以轻平台、易规模化的广告模式切入,发挥媒体的流量规模效应。这能初步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但随着劳动人口下降这样长期不可逆的趋势下,社会对通过加快人力资源的迅速流转和*程度利用有限劳动力资源的需求会越来越迫切。这就需要招聘公司理解雇主和求职者两端价值需求,提供一种可持续的用工模式。
“今天,因为疫情影响,招聘公司帮雇主招来一批员工,但这些员工并没有经验,怎么办?又或者等疫情结束后,老员工回来了,这些短期的员工又该如何处理?”殷明指出,这不仅仅需要招聘公司能快速、高质量地找到员工,帮助雇主提供跨区域的一揽子解决方案,还需要解决诸如合规解雇、补缺、培训、处理工伤、排班及薪酬计算信息化等复杂而立体的问题。“一家蓝领招聘公司要做大需要的是全局的竞争优势,而不仅仅是供需两方的简单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