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和南亚,一直是中国金融科技从业者的“出海圣地”。
在印度、印尼、越南、菲律宾等国,他们开疆拓土,慢慢培育起一个市场。
但新冠肺炎疫情这只“黑天鹅”翅膀一扑,所有节奏都被打乱。
为了抗疫,很多国家开始封城,逾期很快飙升,“在印度,首逾率最高达到了70%~80%”。
而在情况稍好的印尼,逾期率最高 “也达到了40%~50%”。
在过去,大家认为,因为人均收入比中国低,这些国家存在着旺盛的借贷需求,是一个蓝海。
但疫情降临后,大家发现,因为人均收入比中国低,这些国家的市场也更为脆弱。
机遇与风险,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印度停滞
5月25日,一个消息在印度的中国人中流传:中国驻印使领馆将在6月初,协助当地国人搭乘5架临时航班回国。
这一天,距3月25日印度全国大封城,刚好是两个月。
很多滞留印度的中国人,也隔离了两个月,其中就包括金融从业者们。
“4月的时候,班加罗尔的中国人曾组织回国的包机,机票卖到2万元一张。因为人没凑够,最后没飞成。”在班加罗尔的现金贷从业者邵白表示。
如今,印度正在逐渐解封,但疫情还在持续——截至北京时间5月28日下午4点,印度累计确诊病例超过15.8万,死亡人数4534例,当日新增确诊人数6113例。
“走在班加罗尔的大街上,你会发现最多有70%~80%的人遮掩口鼻,其中用口罩的人占50%,其他人用的是头巾或一块布。”在班加罗尔的现金贷从业者李锴说。
口罩价格也在飞涨,一次性医用口罩从约合人民币1元一个,涨到最高3元,目前也要2.5元。
“我让员工戴口罩,他们说买不起,最后是我买的。”在古尔冈的一位现金贷从业者称,他的很多员工月入折合人民币不到2000元,如果一天用2个口罩,一个月就是100多元,负担不算轻。
很多公司都囤积了一批口罩,以备不时之需。
从3月25日全国大封城至今,印度的现金贷行业陷入了困境,“基本处于停滞状态”。
曾经的出海圣地,因为疫情,几乎被瞬间冻结。
疫情爆发后,很多印度公司裁员、降薪,员工失去了还款能力。哪怕有还款能力,人们也想把现金留在手头,而非立即还款。
一些从业者表示,印度全国大封城初期,他们的首逾率一度飙升到70%-80%,是正常时候的两三倍。
“哪怕催收,也只能催回来10%。”邵白称。
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在印度的现金贷公司,几乎都停止了放款。
而停止放款的时间早晚,决定了它们的亏损程度。
“2月中旬就开始缩量的,亏得不多。继续放款的,据我所知,多的亏了400万,平均亏了200万。行业一片哀鸿。”李锴说。
面对疫情,印度政府也出台了种种政策,以此保护借款人。
3月27日,印度央行将各类贷款的还贷期限展期3个月。
近日,还贷期限又被再延长3个月,“到8月31日”。
“在此期间,不能收任何逾期费用,只能收利息。”在古尔冈开展业务的现金贷从业者小王说。
“至少60%的印度人知道这件事了,现在打电话催收都会被骂,催收员还不敢还口。”李锴表示。
除了这些,印度还存在各种新的不确定性:
2020年,印度卢比跌去了6%,是亚洲表现最差的货币之一。
新德里、孟买和拉贾斯坦邦等地,是印度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如今,拉贾斯坦邦又开始闹蝗灾。
非常时期,很多人开始自救,两大动作,就是裁员、降薪。
“以前我们有300多人,现在裁掉了60%,还在继续裁。”李锴说。
有的印度高管是被挖过来的,薪酬比其前一份工作高30%,甚至50%。对于这类人才,公司会补偿一个月工资,让他们先回家,业务恢复后再回来。
“裁员后再招人,成本也不会少。”考虑到这一点,小王没有裁员,但把员工薪资砍了 40%。
“我们还算好的。那些签对赌协议、用外来资金放款的,更惨。”他表示。
有印度出海群做了一个调查,结果显示,对于到第三季度能否恢复,大部分人都表示悲观。
东南亚情况不一
因为疫情,印度市场被快速冰冻,而在印尼、越南、菲律宾这几个东南亚国家,因为疫情轻重和行业生态不同,市场表现也有所不同。
越南的情况较好。
在防疫方面,因为应对迅速、防疫力度大,越南获得了不少国际赞誉。
截至5月28日下午4点,越南累计确诊病例327例,无死亡病例。还有媒体报道称,到5月25日,越南已连续40天未出现本地病例。
在此情况下,越南积极复工复产,交通高峰期的堵车也回来了。
“整体来说,越南受疫情的影响是最小的,恢复时间最快。”一家在东南亚多国布局现金贷和消费分期业务的公司的高层海华表示。
他们在越南的消费分期产品,最近已经重新上线。
甚至有从业者,在疫情期间都没停止放款。
“我们只是将放款量缩减到平时的60%~70%,逾期并没有涨很多,而且现在还是盈利的。”同样在东南亚多国有布局的从业者李晓明称。
菲律宾则受疫情影响较大,“业务基本处于停滞状态”。
3月25日,菲律宾进入国家紧急状态。截至5月28日下午4点,菲律宾累计确诊病例超过1.5万,死亡904例,单日新增380例。
“疫情开始之后,首逾跳得特别高,放一笔亏一笔。”李晓明称,他们在3月底停掉了菲律宾的业务,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尽管及时止损,但我们显然亏钱了。”他说。
“疫情出现后,我们的逾期率也飙到非常高,是平时的2倍以上。”海华称,对比之下,他们布局的其他东南亚国家,“同期首逾率都在2倍以下”。
也就是说,菲律宾的首逾率,是他们布局的几个东南亚国家里最高的。
海华认为,这主要与东南亚各国的支付发达程度有关。
在菲律宾,线上支付很不发达,很多人甚至没有借记卡。他们借钱后,主要是通过线下的方式还款。
但疫情发生后,大家很难出门,一些线下支付的渠道也被关闭,“客户即使想还钱,都没有办法还”。
印尼的情况,则介于越南和菲律宾之间。
印尼人口2.62亿,是菲律宾的2倍多。截至5月28日下午4点,印尼的累计确诊病例超过2.3万,死亡1473例,单日新增686例。
“因为疫情大规模社区隔离后,印尼的逾期率出现过暴增,一度升到40%-50%,但后来又下来了。”一位印尼催收从业者表示。
海华观察发现,3月的时候,很多印尼的现金贷公司也停止了放款。
但彻底停止放款是一件很伤元气的事——老客户流失,重启业务之时,又得去回捞和获新。
“考虑到印尼的情况,我们有收缩,但没有全收。”他表示。
李晓明称,他们也采取了同样动作,“给老客放,不给新客放”,放款量也收缩了80%-90%。
在此情况下,他们在印尼处于亏损状态,“放10元,亏1元”。
对他们来说,还有另外一个冲击,那就是印尼卢比大跌。
数据显示,疫情期间,印尼卢比兑美元的汇率,一度跌至1:16738——和年初低点1:13560相比,印尼卢比一度贬值超过23%。
好在,现在汇率在逐渐回升。
而印尼市场也在逐渐恢复。“一些比较激进的公司,已经开始放新客了。”
“我们发现,招聘变得很容易。一些平台倒闭了,他们的员工都出来找工作。”海华说。
未来
因为此次疫情,很多金融从业者开始思考出海的风险问题。
一大启示,就是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们的业务分散在几个国家,这块倒了,那块就起来。如果深耕一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又受疫情影响很大,这次就会比较惨。”李晓明说。
此外,面对汇率波动,要建立对冲机制。
对于海外扩张,很多人变得更加谨慎。他们会更关注政治因素,比如在疫情之下,国际政治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我们的海外计划,看来要延后了。”一位从业者称。
大家能够确定的,是疫情一定会过去。不确定的,是疫情何时才能过去。
目前,从业者之间已经出现了分化。
对于印度市场,很多人仍然看好。
理由很简单:这里人口多,“老赖”少,借贷需求旺盛,市场“估计只开发了60%”。
但也有人决定转移阵地。
李楷表示,有10%的现金贷玩家,已经或正在准备撤离印度。
他们中,大部分是2月才入场的新玩家,业务才刚刚开始,就与疫情撞了个满怀。
现在,一些人准备去非洲、中东,甚至欧洲。“在白俄罗斯这样的国家,还有机会。”
还有一些人,准备去越南。
有人在转型。
有的公司,开始尝试将AI催收技术引进到东南亚。
“有的印度现金贷公司进入了游戏市场,开始做‘真金’(需要充值的)棋牌游戏。”李楷表示,做得好的玩家已经开始盈利,“日活1万,单日净利润2万”。
而现金贷玩家转型做游戏,还有自身优势:支付通道和推广渠道可以通用,玩家也有一定重合。
还有人开始做付费直播,但这种方式带有一些欺骗性质。
“比如打着‘美女交友’的噱头,让用户下载APP。此后,会有大量的‘美女会员’来主动找他们,只有付费,才能进一步聊天,但后面聊天的到底是谁,无从知晓。”邵白说。
也有人在尝试原地突围。
在印度,目前有约10%的现金贷玩家,开始尝试恢复放款。
两个星期前,李楷的公司就已经开始少量放款。但他们的风控规则与别家不同:只放新客,不放老客。
他们的判断是,因为疫情,有一群人会返贫或者缺钱,会进入这个市场去借钱。而和老客相比,这群新客风险更低,还款率更高。
“我们做了测试,现在数据还不错。”李楷说。
“我预测,此次疫情之后,市场会出现洗牌。”小王称。
他认为,在这一次疫情中,大公司受到的影响更大——它们的业务量大,在缩量或停止一段时间之后,要想在短期内恢复到疫情前的规模,难度不小。
对比之下,小公司船小好调头,它们受到的损失更小,重启也相对容易。
“不过大公司底蕴深、团队强,获取精准客群的能力也更强,如果应对得当,可以顺利度过。”他称。
“接下来,黑放平台会更激进,而合规平台会更保守。”海华分析称。
这个市场仍然风诡云谲,仍然充满诱惑。
“通过压力测试,才能看到一个金融体系是否健康。”在东南亚征战的金融从业者们,正在感受这片市场巨大的不确定性。
这些新崛起的、充满活力的东南亚国家,曾经是他们心目中的出海圣地。
但也因为崛起不久,它们的金融体系尚不健全,抵御风险的能力较弱。
对于金融出海者来说,这次疫情,给他们上了一堂深刻的风险认知课。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