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临近,熟人相见免不会问起彼此的春节计划,只是今年问得更多的是“过年回家吗”,而不是“什么时候回家”。
一年多来,疫情带来的改变渗透到了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就连过年回家也从“金科玉律”变成了选择题。而“回家过年”和“就地过年”两个选项,折射出了人们对于亲情和习俗的万千态度。
曾经叫嚷着不想过年的人,可能正满怀期待地踏上回乡之路;亲身经历过严峻疫情的人,对于每一次团圆都倍加重视;相对应的,也有人和家人形成了新的默契——团聚依然重要,但不必非要在春节。
疫情提供了一个并不舒服、却也难得的契机,让“过年回家”被重新审视。在春节到来之际,「深响」和几位朋友聊了聊关于过年的想法,他们当中既有去年湖北疫情的亲历者、也有连续四年没有回家过年的游子。说到底,真正撑起过年仪式感的是亲密关系,只是所有的念想在这天得到了最集中的展现。
方蕾蕾,湖北武汉人,本地过年
“能和家人一起过年,是很平淡又很幸福的感觉。”
我是武汉人,也在武汉工作,今年的春节在家过年。
今年过年又回到了熟悉的感觉,我妈很早就在为过年尤其是年夜饭做准备,我去买年货,超市张灯结彩,人也很多,节日氛围浓厚。
看到这些场景总会回忆起去年春节的时候,疫情爆发之前其实和现在一样热闹,人们准备年货、忙着和家人团圆,但是因为疫情,整个城市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防疫标语,那是最不像春节的一个春节。
去年1月23日武汉封城,我和爸妈分隔两地,都在家隔离,小区全封闭,团年饭也没吃,我们每天关注新闻,看着不断上升的确诊数字真的很害怕。
我后来做了三个月的志愿者,负责在社区值守不让人进出,以及上门排查有无发热病人。2月份的武汉真的很冷,我和其他志愿者轮班值守,下雨都没有地方挡雨,只能躲在旁边店铺。疫情最开始的时候很恐惧,和爸妈只能靠视频了解彼此情况。
解封后,武汉逐渐恢复正常。我也看到了很多感动的瞬间,印象最深的是环卫工人,他们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还在坚守岗位,因为人手不够,很多时候一个人就得打扫一整条街。
过年在我心中还是很重要,之前会担心以后过年是不是都会被疫情影响,今年能和家人一起过年是很平淡又很幸福的感觉,感觉自己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看到新闻说超7成农民工没办法回家过年,其实他们一年到头*的愿望就是回家过年。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是在外地工作,远离家乡的日子真的很想家,当时我们五个湖北女孩,到过年回家的时候会提前一个月查攻略,看怎么抢票回家,我会拿工资给家人买衣服、包大红包。回武汉工作的原因是自己还是比较恋家,想跟父母一直在一起。
若曦,辽宁本溪人,就地过年
“青春期时候的梦想就是逃离家里,但是现在过得好像没有特别好。”
前段时间辽宁疫情比较严重,再加上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北京顺义,这意味着我如果想回家的话,肯定是阻碍重重,北京社区这边不希望我走,我家那边的社区不希望我回去,大概是这么个状态。
再加上我自己有猫嘛,现在上门喂猫想进我们小区挺费劲的,寄养的话又感觉对猫不太好,另外回家成本也是挺高的,回去也害怕发生一些意外,比如说突然隔离啊,突然疫情了,所以今年就不回去了。
今年虽然不回去了,我也没有感觉到特别难过吧,可能潜意识里也不是很想回去。回家要各种社交,拒绝也不太好,亲戚朋友们要问这一年怎么样啦,他们会觉得你在北京一定过得很光鲜亮丽,会用那种比较逗你的语气说话。
比如说:哎呀若曦现在厉害了,在北京哈;了不得啦,咱们老若家出了这么一个留在北京过的……这样那样的我会听着不舒服。而且我这一年确实感觉自己挺失败的,就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不想回去面对那些询问。
害怕过年没有外卖,若曦在网上屯了两百块的泡面咸菜
我青春期时候的梦想就是逃离家里,但是我现在过得好像没有特别好,我也不知道假如我在家会不会过得更好,但一个人生活是真的快乐。虽然我特别缺乏生活能力,东西撒在了地上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弄,但是我自己一个人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里那边是非常希望我回去的,我妈都哭了,她现在天天给我打电话,要么就是给我发微信,说“妈想你眼泪都出来了”、“妈太想你了”。我妈甚至愿意妥协,说我回家可以不去见任何人、不去见任何亲戚,只要我回去就行。
我爸不会主动跟我打电话,所以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
去年回家时母亲的背影
其实我也很想见我奶奶,今年我看了电影《吉祥如意》,讲的是主人公回到东北农村,然后她的姥姥意外离世了。我看的时候很惶恐,会想如果我的姥姥去世了怎么办?
我姥姥和我奶奶都是那种会对我说,你怎么这么胖又嫁不出去了啊,你在北京要做什么啊,得挣多少钱啊……这样问题的人,我很想她们,但我又怕她们对我说这样的话,所以有一点想逃避,现在就是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可如果我今年不回去了,明年她们不在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很现实,我姥姥和奶奶也已经八十多了。
所以后来我决定疫情过后应该还是要回去的,不会等到下一个过年再回家。
姥姥家楼梯上的涂鸦
自己在北京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只有我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过春节,有那种仪式感,我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必要。不过我妈她会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年本命年,你一定要买红色的袜子、内裤、腰带,然后你还要自己做年饭,但我们东北过年一般要吃鱼,年年有余;要吃猪爪,说新的一年要挠财;然后还要吃肘子。我妈让我买这些东西自己做,但就我目前的生存环境,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做这种大菜,只能点个外卖什么的。
我觉得所有的仪式都是针对人,因为我的父母在,我愿意参与进来,和他们一起做这个饮食,那如果我自己的话就完全没有动力了。
北京不是过年期间各种动物园,植物园,公园都免费开放嘛,到时打算逛一逛,因为我年后就会离开北京,想趁着放假把北京好好逛一逛。在北京的日子就是爱自由,一心往前飞,但现在会觉得,不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北京。
沈同,湖北咸宁人,回家过年
“经历过疫情之后,一家人能热热闹闹吃个饭很重要。”
今年1月27日是我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大概1月中旬就从杭州回老家湖北咸宁了。
东北出现确诊病例的时候,我老家1月初就提出了返乡的疫情防控政策,要求不管从哪里回到咸宁都需要居家隔离14天。为了保证婚礼顺利进行,我1月16日返回老家,提前隔离。但是没想到之后河北、东北疫情加重,直接影响到婚礼的举行。
临近27号,因为全国多地出现病例,我们那儿的政策也越来越严格,超过10人的聚会不被允许,所以婚礼当天仪式比较简单,只有父母还有部分亲戚参加,大概不超过10个人。
湖北是去年疫情的重灾区,对疫情的防控一直很严格,大家也都很配合。办完婚礼之后,我们开始准备过年,出去买年货的时候感觉今年比去年稍微热闹一点,但是比疫情之前人还是少了不少。家附近的农贸市场,之前都会挤满人来置办年货,但前几天我们去的时候人不多,还可以找到停车位。
去年没怎么过好年,团圆饭都没好好吃,过年期间基本都在家隔离。当时印象最深的是距离我家不到200米的福利院爆发疫情,门口的路全封了。全家人都只能呆在家里,我还比较好,可以看看书,但是我爸妈有遛弯的习惯,疫情期间无法下楼,只能从阳台走到客厅。
以前会感觉过年年味很淡,但是经历疫情之后,我觉得一家人能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很重要,年味并不在于吃得有多好,而是可以一起很有仪式感地准备年夜饭。切菜、备菜再繁琐,也会在一家人一起准备的过程中变得幸福。
我希望今年这个年能好好和父母吃个团圆饭、打打麻将、聊天和守岁。按照我们的习俗,儿子结婚*年在新房过年,我除夕把我父母接来我家一起吃饭、守岁,然后第二天一起去给附近亲戚和邻居拜年。
尽管回家会面临和父母作息不同,亲戚朋友会问工作、什么时候生孩子之类问题,在外面时间长了可能不适应家乡的味道,但还是希望能够回家过年。我越来越感受到我们能享受这个年,其实是身边很多人在负重前行,警察、护士、社区工作人员等等。我和我家人的团聚,其实也包含了很多身边默默无闻的人的愿望在里面。
王媛,四川德阳人,就地过年
“对春节不回家已经慢慢接受了。我的心愿是以后能每个季节回家一次,即使只待一个短短的周末。”
去年年底我就跟爸妈说了今年春节回家,当时他们帮我把新被单床褥都准备好了,但是1月份出来的返乡政策不仅要求做完核酸再回去,而且回去之后还要14天居家健康监测,每7天一次核酸检测。当时我就在想,老家到底算不算新闻中说的“乡”,以及回次家需要做几次核酸。
这些疑问还没搞明白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和我爸考虑了一下,让我春节还是先不要回家了。
爸妈的想法我其实挺能理解的,一个是不想让我折腾,另外一个是如果我回去,一家人可能都得待在家里,没法走动。
就这样,今年成了我第四个不能回家的春节。2018年春节我在国外写毕业论文,后两年春节我需要留守公司,有一年春节当天就是在公司过的。
2020经历了疫情,我还裸辞了。这个春节我想着该回家了。春节前我在上海和北京来回奔波找工作,都住在朋友家里。至于怎么过年,我还没想好,就让它自然而然吧。
对春节记忆最深的是我们过年会去不同的亲戚家吃饭,有的亲戚家在农村,农家自制的香肠和腊肉炒菜很好吃,还有就是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会一个人做一大桌菜给全家人吃,还不让人帮忙,我一直觉得她是个superwoman。
我从十七岁就离开家乡了,现在已经十年,回去的日子不多。家乡对我来说是爸妈和其他亲人居住的地方,我其实不太了解它本身。有一次一个在成都念大学的外省朋友跟我说起九眼桥,我反应了半天,对方嘲笑我一个四川人怕是没去过成都。
另一个变化是我吃辣的能力直线下降,在北京的重庆面馆吃豌杂面经常要的是“微辣”或者“中辣”,像是个“假四川人”。我有点担心长时间不回家失去了和故乡的联结,没有根的感觉,这仿佛解释了“北漂”、“沪漂”的词源。
四年不回家,我都快对春节"脱敏”了。春节对我来说的意义在于团聚,但在其他假期回去也能达到目的,还能“错峰”,所以我对春节不回家慢慢接受了。我的心愿是以后能每个季节回家一次,即使只待一个短短的周末。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出现名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