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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风、扎推、过剩、恶战,危险的中国产业内卷

一边是在中低端市场的同质化过剩与内卷,造成巨大的资本和资源浪费;一边是在高端与高价值的不足,长期被卡脖子;而中低端的同质化内卷,则会加倍掣肘产业的整体转型升级,这也是中国大多数产业的缩影。

“卡脖子”的,不只是老外。

一个犹太人在十字路口开了一个加油站,生意很好;第二个犹太人在左边开了一家餐馆;第三个犹太人在右边开了一家超市……最后整个区域都火了;换成中国人,*个开了个加油站,第二、三、四个都来开加油站……最后都不赚钱,整个区域也凋敝了。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网段,这样的故事隔三差五就在中国产业界真实上演。

01、高买、贱卖、憋屈

“至少降价40% ”。

2008年11月,被商务部授权为*谈判代表的中钢协,代表中国钢铁业同时向全球三大铁矿石巨头亮剑,要求其至少将来年的铁矿石价格降低40%。

铁矿石是钢铁生产的最重要原材料,作为世界*钢铁生产国的中国,却自身资源严重不足,不但要每年进口约占全球贸易70%的铁矿石产品,还长期被三大巨头澳洲力拓、必和必拓与巴西淡水河谷卡着脖子坐地要价,可谓是苦铁矿石久矣。

金融海啸席卷全球,让钢铁业陷入萧条,铁矿石需求暴跌,也让中国看到扭转局面的契机:是时候争取更多话语权了。

此时,中国的铁矿石进口还在采用国际惯用的“长协”机制,每次协议约定未来5到10年的采购数量,但价格一年一谈。此时,全球钢铁价格已下跌至1994年的水平,但三大巨头卖给中国的铁矿石价格却是1994年价格的5倍多。

中钢协提出的降价目标,已是外界预期的*幅度了,但三大巨头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异口同声:“绝无可能”。

此前,中国各家钢企与三大巨头的采购谈判都是各自为阵,好不容易形成一次合力的中钢协,自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不但组织起以宝钢、武钢、首钢等大型钢企为主的“复仇者联盟”,还采取一系列措施统一口径。

手握全球*购买力,又值全球行业大萧条,而且要求并不过分,中国钢铁业的这场翻身仗看起来是赢定了。但几个月的博弈后,中钢协还是败了。

中国钢铁业集体溃败了!

三大巨头非但没有如期降价,相反还变本加厉取消了“长协”机制。受益于“四万亿”刺激与全球钢铁市场复苏,2009年之后铁矿石行情持续攀升,三大巨头随即对中国开始了既不保量、价格也说涨就涨的“长协改短约”。用时任中钢协常务副会长罗冰生的话说就是: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仅2011年上半年,中国就为此累计多支出160亿美元,按当时汇率计算,直接增加钢铁行业成本1041.1亿元人民币。

原本想要翻身的中国钢铁业,由此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直至今天。

作为*买家时,毫无主动权;作为*卖家时,就能被动转主动,甚至像三大巨头那样掐着买方的脖子要价吗?

答案是,也不能。典型如稀土。

按2012年国新办发布的《中国的稀土状况与政策》,中国稀土储量占世界总量的23%,并承担着全球90%以上的供应。

三大巨头合计才掌握全球70%的铁矿石市场,以供应强弱而论,一家供应全球90%市场的中国稀土,至少该有三大巨头一样的产业话语权。但现实却是,中国稀土非但没能像三大巨头那样号令全球,反而长期被外资买方杀价盘剥,连基本的资源价值都不能兑现。

2000年到2010年,中国不占资源优势的黄金、铜、铁矿石价格涨幅都在4倍以上,而中国占据*资源优势的稀土价格涨幅才2.54倍。世人皆言物以稀为贵,全球稀缺的稀土轮到被中国掌管时,其价格却大幅落后于大宗商品的平均水平。以致工信部部长肖亚庆在国新办年初的新闻发布会上痛心疾首:

中国的稀土没卖出“稀”的价格,卖出了“土”的价格!

中国长期以低廉价格将稀土卖向全球的另一边,同样拥有大量稀土储备的欧美国家却长期奉行封闭矿山的策略。若此趋势不改,中国终将迎来更加被动的局面:

自己的稀土消耗殆尽,然后被现在封矿的西方国家联合起来再卡脖子。

作为最强的需求方,买不出应有的话语权;作为最强的供应方,卖不出应有的价值;便宜总是被别人占,好赖都要受制于人。

中国在全球产业链的憋屈,还远不止于稀土和铁矿石——在世界500种主要工业品中,中国已有220多种产品的产量位居全球*,但我们在这些“世界*”中,真正掌握了话语权和定价权的屈指可数。

02、扎堆、重复、过剩

1975年,“稀土之父”徐光宪提出全新的稀土提纯技术——串级萃取,并在全国无偿推广。他原本希望通过提炼技术的普及,让中国摆脱廉价对外销售稀土矿、然后高价买回国外高纯度稀土的尴尬,让中国稀土真正做强做大。

徐光宪的无私善举,帮助了中国稀土产业的进步,却也引发了一场场中国稀土的危险竞赛。随着技术的扩散,稀土提纯的行业门槛陡然消失,从央企到地方私企,从老板到村民……无数企业和个人疯狂涌向这个行业。

上世纪80年代,全国还只有少数几家稀土开采和提炼企业。到21世纪初,光是拥有稀土采矿权的企业就已超过400家。在拥有全国近4成重稀土的江西赣州,随处可见开采稀土的塑料管道。许多村民在家支个大水缸,背几篓红土倒进去,加上硫胺,就开始生产。

2013年前后,稀土产业的野蛮生长引起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从中央到地方陆续出台政策,采取行动,推动行业规范与产业整合,力图形成产业合力,实现产业主导权,但项目扎堆、企业各自为阵以及私自盗采,依旧持续上演。

数据显示,2019年国家层面根据全球需求和整体规划制定的稀土配额为13.2万吨,但最终市场上流通的稀土至少达26万吨。正是这些严重超配的供应过剩,才让有矿不卖的国家得以享受中国低价的盛宴。

稀土之外,钢铁业、家电业、光伏业、面板业、互联网业乃至最新的新能源汽车、最难的芯片业……也都在重复着稀土的故事,疯狂地扎堆、大量地重复,快速地过剩

上世纪90年代国家放松对民营钢企的准入管制后,国内钢铁企业的数量就抑制不住地疯涨。1980年代,全国已有钢企114家,对比发达国家,这已是天文数字。但到2007年,统计在册、有模有样的钢铁企业已增至近800家。统计之外,甚至还有“唐山的瞒报产量就超过德国”的壮观景象。

超级的产能,不但让中国钢铁业时不时就“卖一吨钢铁还不如卖一斤白菜挣得多”,也让三大铁矿石巨头加倍卡脖子:每多出一家钢企,就要给他们多下一张买单。

2004年,德国立法补贴,让光伏成为造富之地。已经入行的中国企业一夜暴富之后,迅速吸引国内企业一哄而上。已经在行业的大规模扩产,没有在行业的跑步前进,一出手就是几十几百亿的新产能。规模企业之外,一些家庭作坊,甚至买上两三台切割机、几根硅棒,就开始切成片卖钱。

2001年,光伏行业在国内还几乎空白,但到2010年,全国已有上千家光伏制造商。2007年,一位计划扩产多晶硅的企业家,兴致勃勃地跑到美国找承建商,但却在美国承建商给出的一张全球多晶硅产能分布图面前傻了眼:“这些项目加起来,几乎是市场未来需求量的三倍以上!”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项目绝大多数都在中国。一个新兴的朝阳产业就这样在中国快速而且极度过剩。

液晶面板领域,京东方用上千亿的持续投入熬出胜利曙光之后,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企业跑步进入,新的产线奠基或投入使用。

面板产业一出手就是世界战争,而且技术迭代快,低水平重复极其容易死无葬身之地。但即便“从地狱里站起来”的京东方创始人王东升曾多次提醒并警告:全球液晶显示行业未来将只会剩下3家左右,最多不会超过5家。即便目前中国面板产业仅上市公司就已有10家,且大多数投资规模都在300亿以上,也还有新的产线在建设中。

互联网以及芯片领域,疯狂扎推更有过之无不及。互联网领域,百团大战、千播大战,共享大战、社区团购卖菜大战,甚至互联网卖烧饼,也都一哄而起;芯片领域,仅2020年,全国新成立的半导体企业就多达5万家,平均每天新增140家;新能源造车,同样也是运动式地前赴后继。

企业跟风、扎堆、重复的另一边,一些地方政府甚至比企业更疯狂。

光伏产业最火爆时,一年财政收入不到18亿的江西新余市,借了2亿给彭小峰,快速孵化出一个世界级的光伏企业赛维LDK。更有一些地方政府,不需要企业出一分钱,就能帮企业借钱建设一个有规模的光伏厂,甚至规模越大越好。到2012年,全国已有300多个城市把大力发展光伏产业纳入当地的远景规划,并累计兴建了100多个光伏产业园。

液晶面板火爆时,一个产线项目,常常会被10多个,甚至更多地方政府集体争夺,争夺不到的,则会以令人吃惊的政策优惠劝说企业再设项目,增加产能。

一位面板企业家,还曾这样对华商韬略表达对地方政府的无可奈何:“先是软磨硬泡要我们去建厂,我们不答应就转身去找其他企业,甚至去找在这个行业毫无积累的人一起干。我们提醒说,你这种低水平重复的产线就算做出来,也无法生存。结果对方领导竟然说,‘没关系,我们做不下去了,你们就过来把我们收了吧,就当是过来投资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在武汉,地方政府对芯片产业的过度热情,则直接催生了弘芯的荒诞闹剧:一群根本没有芯片产业积累的人,仅凭一个宏大但实际虚空的项目计划,就骗到地方政府出地、出钱又出人,最终造就了一个国际笑话。

一旦出现赚钱机会或成功模式,便快速跟风、扎堆、重复,让中国企业和资本几年时间就能将一项新兴产业做成世界*。但这世界*的盛名之下,往往都是行业总体规模大、企业个体实力不强且大都停留在成熟技术的同质化与规模化。更不客气地说,是鱼龙混杂、散沙一盘,依靠同质化规模堆出来世界*,总体规模之外,产业主动权与企业话语权依然在别人手里。

别人的世界*是一艘艘航母,我们的世界*大多是几艘大船屁股后面跟着看不到边的小舢板;别人的世界*是建立在核心技术与高附加值上的世界*,是可以形成拳头,到处卡脖子,我们的世界*大多是建立在低水平重复与过剩之上的世界*,是一盘散沙,各自为阵,想要在国际上竞争制胜,得首先踏平自己人。

03、粗放、无序、内卷

为订单,杀红了眼!

方圆不到4万平方公里的江西赣州,到2015年时统计在册的规模以上稀土企业已有68家,规模以下的小企业乃至作坊到底有多少,则无人可以给出准确答案。

为了各自的生存与发展,这些企业用尽各种心思去各显神通,一场场永无休止的抢单与内卷大战也由此展开。

厦门钨业有一次去采购,给出每吨1万元的低价,下面的企业却争相开出九千九、九千八……气得时任赣州市经委主任曹晓秋直吐槽:“扔块骨头,就疯狂地扑上去。”

国内企业来买如此,国外企业来了买就更是如此。

精明的国外买家,不但充分利用中国稀土企业各自为阵的特点,以各个击破获取着当下行情时的*价,还几乎一致地通过一套长期盘剥策略,将中国稀土价格行情长期摁在地上来回摩擦:低价时大量买进,涨价时停止采购、消耗库存,首先逼迫实力不够的企业带头降价,继而带动其他有抵抗力的企业陆续跟随,最终让整个稀土价格再次回到低价盛宴。

如此结果就是,赣州长期守着金饭碗过着讨饭吃的日子。统计数据显示:到2012年,赣州已累计开采稀土25万吨,占全国的70%,由此造成的环境污染治理费用高达380亿元,但整个江西稀土产业2011年的利润才只有64亿元。

光伏产业,跟风、扎堆之后的内卷恶果,则堪称史诗级的灾难。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全球光伏产业跌入低谷,中国光伏巨头之一英利创始人苗连生,带着高管在井冈山掀起以价格战为首的三大战役。数月之后,当时国内*太阳能光伏电站——敦煌10兆瓦项目的招标会上,英利在行业平均成本为2-3元/千瓦的情况下,以0.69元/千瓦的地狱价一举中标。国内激战的同时,各家企业也把价格战快速打到全球市场。

自相残杀,不但让中国光伏产业集体沦为欧美的车间,持续亏损为其生产还要被“双反”,也让那一代光伏企业几乎集体成为先烈。曾经造就中国首富的尚德破了产,而且留下一大堆不光彩,以及与地方政府的恩怨情仇;另一位首富彭小峰,不但公司破产,还个人身负巨债,身陷囹圄;率先价格大战的苗连生,消灭了对手,也消灭了自己的企业,背着巨债开始了挖鱼塘、养鸭子。

过剩的粗放、无序与各自为阵的内卷,让拥有资源和供应优势的产业,被摁在全球价值链低端盘剥,也让拥有需求与购买力优势的产业被卡住脖子高价盘剥。

铁矿石就是这样被卡住的。当年中钢协与三大巨头谈判时,表面团结一致的诸多钢厂,都在为自身利益各怀鬼胎。他们不但无视中钢协的要求,私下与外方签订“丧权协议”,甚至还投敌卖国,上演了触目惊心的间谍案例。

根据后来公开的信息,几十家中国钢企相关负责人,都在那期间被三大巨头收买,不少人都一边参加中钢协会议,一边向三大巨头事无巨细地提供着会议和产业情报。

走出国门之后,中国企业最擅长的同样也是跟风、扎堆、内卷的戏码。1999年,重庆企业家尹明善在东南亚摩托车市场告捷,一大批中国摩托车企业闻讯后蜂拥而至。短暂的扎堆狂欢后,一场场以次充好的低价内卷战,不但将市场还给了日本企业,还抹黑了整个中国企业在东南亚市场的形象。

即便规模大、实力雄厚、行业集中、容易形成合力的领域,中国的产业内卷也一样会上演。比如,享受着各种支持,也被寄望于提升中国产业整体竞争力的大型央企,往往就更是在国际上杀价、抬价的内卷高手。

2013年1月,阿根廷电动车组采购招标。中国北车力压国外群雄,以每辆车239万美元的价格胜出。可北车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中国南车突然横插一杠,报出了127万美元的超低价。最终的结果是,南北车集体败走麦城,因为阿根廷认为,整个中方企业的报价都“很不严肃”,所以他们不但终止了南北车的竞标,还同时暂停了与中方已签约的其他项目合作。

但南车这个加害者,其实也是受害者。

2011年,南车的一位高管还曾公开批判央企在海外投标时的“窝里斗”:“一家公司旗下的两家分公司为抢夺同一个项目,报价可以相差1亿元……把这个市场搞坏了,把中国企业的形象和信誉毁坏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两车的恶斗,直到高层亲自批示,应减少恶性竞争和资源浪费,形成一个拳头对外,并在2014年12月南北合并,才算结束。

华商韬略接触的不少央企负责人,也都对央企的内斗既厌恶,也无可奈何,进而既是内斗的受害者,也是内斗的加害者。

“最怕的不是国外对手,而是国内同行。”

一家大型电站设备企业董事长就曾向我们讲过一个这样的悲壮故事:一次海外电站设备招标中,该企业好不容易以微利谈妥一张百亿级订单,但协议还没签订,一家闻风而至的国内同行就直接开出了比成本还低一成的报价。最终,这家企业只能为保订单而还手,并报出更低的割肉价。“我知道这个做下来要亏钱,但没有办法,整个集团已经做了计划,工厂不能停摆,工人要吃饭。”

工程竞标、产品销售领域,像卖稀土一样杀价内卷;走出去投资、并购的中国企业,则像钢企购买铁矿石一样抬价内卷。

2008年前后,中国企业到海外疯狂收购矿山资源,不少项目都同时被数家、数十家中国企业争夺。一些大型钢企还把在铁矿石谈判中的内斗戏码重新上演。武钢、鞍钢、宝钢、中钢等央企,都曾同时围猎相同标的并相互抬价。借贷环境宽松时的一些大型民企,同样花钱不眨眼,常常出手就是上亿美元甚至数亿美元的加价,以示自己的阔绰与志在必得。时间一长,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及收购时的内斗,甚至在国际商界创造出一个专有名词:“中国溢价”。

把准脉搏的海外企业和国际投行,则创新出一种专门针对中国的溢价策略:即便一个项目只有一家中资企业参与竞购,他们也会再找几家中资企业当托,假意参与竞购,诱迫参与竞购的中资抬价。华商韬略接触的多位私募基金投资者也都感叹,内斗是中国企业在海外并购投资的一个顽疾。

卖要防止自己人,买也要防止自己人。持续在各个行业上演的扎堆、内斗,最终斗掉的,不只是企业的个人利益,也更是中国在全球产业链的集体利益,是中国在全球产业链掌握核心、走向高端的希望和前景。

04、掣肘、困境、破解

提出稀土串级萃取理论的徐光宪,直到2015年去世,也没能看到中国稀土产业的真正强大,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讲得最多的是:

中国的稀土事业还是没有发展好。

如今,中国几乎垄断了全球精炼稀土产能,但依然处在全球产业链低端,依然要高价从国外进口高端稀土材料与产品。比如日本,就长期低价从中国进口各种稀土原材料,加工出更高技术含量的应用产品,然后再高价卖回中国。通过这种从中国进口稀土再卖给中国高端稀土产品的模式,没有稀土的日本人,赚到的利润往往是中国企业的数十数百倍。

为何中国稀土不能攻上高精尖,起步晚、技术落后已只是借口。更深层次原因是,企业从投资布局开始就低水平重复,同质化过剩,高精尖和高价值不足,而一旦陷入同质化过剩,即便企业想要主动升级,也会被行业的长期积弊掣肘:一是同质化内卷,导致利润微薄,甚至要亏本经营,生存都是问题,何谈研发;二是即便研发成功,如果不是超级投入、超级技术的超级壁垒,往往也会因为同行不择手段地再次跟风、扎堆,继续陷入同质化的内卷里。

以稀土为例,即便国家层面为形成合力而成立的六大稀土集团,也至今都停留在以资源为主导,研发集体薄弱的粗加工领域,既继续各自为阵,也被中小企业与地方政府的利益博弈死死拖住整合的进程,根本没有实现形成合力的初衷。2019年,中国实际流通的稀土超过26万吨,但被寄望于一统全国稀土交易,合力谋求国际定价权的包头稀交所,全年实际交收量才可怜的0.3万吨。

与之对应,六大集团非但没让中国稀土在全球产业掌握更多话语权,相反还让自己越混越差,甚至一年不如一年。数据显示,坐拥全球*稀土矿白云鄂博矿的北方稀土集团,到2019年的销售毛利率已下降至10%左右。

低价与低端同质化内卷,同时还让本该创造更大价值,助力国家掌握产业核心的资本、人力、资源被大大浪费。以稀土为例,到2012年,中国国有企业稀土开采的吨回收率只有60%,大型民营企业回收率仅为40%,一些私采乱挖的小型企业甚至不及5%。至今,稀土磁性材料领域的核心技术,依然大多在日本和美国企业手中。“出口产品还得向人家付专利费。”

类似的困境,不断在国内许多行业上演。

无锡尚德五年做到全球光伏四强时,施正荣原计划再接再厉搞研发升级,建立真正掌握核心的世界级企业,但全行业的快速过剩和疯狂内卷,最终让那一代的中国光伏企业都集体殉葬。如今崛起为新龙头的隆基股份,则因为选了不同技术路线,甚至是因为没钱去豪赌而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在行业突破及碳中和的巨大刺激下,包括隆基在内的光伏业者,已然开始了新的高歌猛进,一个接一个的大项目与大扩张,或将为光伏再次过剩与内卷埋下伏笔。

液晶面板领域,中国目前已在成熟技术和市场为主的大尺寸领域成为*的世界*,并将曾经的世界霸主韩国三星、LG逼到了缴械投降,纷纷关闭或出售了大尺寸的LCD产线。但看起来占尽风头,报了当年被卡脖子之仇的另一面,也潜藏着过剩、内卷,迟滞产业进一步向上升级的困境与隐忧。

目前,中国的液晶产业大都集中在制造环节,上游的液晶材料、玻璃基板、偏光片等原材料,以及制造设备等核心高附加值产品,依然是大量依赖进口。韩国三星、LG退出大尺寸市场,与其说是缴械投降,不如说是主动撤退:不再跟被中国企业染成红海,也无太多利润可言的大尺寸市场玩了,转而集中精力布局下一代显示技术与生产,图谋着再一次对中国厂商形成降维打击。

这也意味着,如果国内面板企业继续在大尺寸领域扩大同质化竞争与内卷,好不容易熬出头的京东方、TCL等企业或将被再次拖入困境:既无法将自己苦战日韩多年终于拿到的大尺寸*优势变成应有的利润;也将因为被陷在大尺寸的内卷,而没有足够的利润和精力去投资未来,进而在新一代显示浪潮来临时再次被动,也让中国液晶面板业失去彻底掌握产业核心价值的机会。

即便十分孱弱的中国芯片业,也都有了过剩与内卷,会迟滞向上创新与攀登的隐忧。中国芯片业落后先进技术和制程太远,只能走在外资巨头的身后,从啃吃没有太高技术门槛的低端市场积累实力和品牌,然后再走向高端。一哄而上的芯片热,极有可能造成的局面则是:好不容易熬出来几家在中低端做出点名堂的企业,就会有一堆跟随的国内同行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择手段地将其拖入持续的内战,使其迈向高端的步伐既被外资死死卡住,也被自己人死死拖住。

一边是在中低端市场的同质化过剩与内卷,造成巨大的资本和资源浪费;一边是在高端与高价值的不足,长期被卡脖子;而中低端的同质化内卷,则会加倍掣肘产业的整体转型升级,这也是中国大多数产业的缩影。

因为扎堆,导致过剩,因为过剩,导致内卷,因为内卷,导致利润微薄甚至亏损,因为薄利和亏损,导致没钱研发升级……最终,就算跑出世界*,也是没有话语权和溢价能力的*,甚至是落后的、别人已经不玩儿的*。

与中国产业在世界市场低水平内卷鲜明对比的,是外资在中国市场的高度团结:为*程度保持市场优势,他们不但能本国企业抱团,甚至能跨国跨地区地团结起来。团结的力量,不但让他们能用铁矿石这种初级产品卡住中国的脖子,也能让他们*程度收割技术、专利的壁垒,并将壁垒持续筑高。

面对中钢协强势的谈判,澳大利亚能与巴西同呼吸共命运;中国医保谈判,真正掌握独门新药的外资企业一度抱团缺席,宁丢市场规模也不丢定价权;为打压中国科技产业,美国能联合42国在《瓦森纳协议》将半导体材料列入限制对华出口的清单,并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防止被用于军事用途。

当中国出口的产品对他们的产业形成威胁,他们会举起反倾销的大旗,把官司打到WTO,阻拦中国企业的前进;当中国对持续贱卖的稀土稍微采取点出口管制,他们还是会跑到WTO起诉,要求取消出口控制。

最体现外资企业精诚团结收割中国市场的,莫过于2001—2006年,韩国三星、LG、台湾奇美、友达等六家液晶面板厂商,在长达6年的时间,持续召开了53次共商会议。这些平日里巴不得对方死的对手们,几乎每个月就密会一次:交换市场信息,合谋操纵价格,共享不当暴利。

而被六大外资卡住脖子的中国彩电企业们,在2001至2006年所做的,却不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是一边被卡脖子,一边上演着内卷肉搏战。以至于看不下去的龙永图在一次论坛上,以“古人说苛政猛于虎,现在家电行业是内斗猛于虎。”警告中国家电业*的问题就是企业间的内斗和内耗。

如今,备受内卷伤害的中国电视业,即便已在技术、品质等方面世界级*,也依然只能维持不到2%的净利率,曾将价格战打到最厉害的长虹,其电视业务则率先且持续陷入亏损,可谓害人害己。

至于很多人高呼的中国电视业终于打败了日韩,更客观的事实是,如果没有合理的利润,他们宁可撤退,转而进入其他市场或领域,也不陪跑或陪葬。比如,已在中国市场市占率不足2%的三星电视,在全球市场依然高居*,而且是更高利润率的*。

一个犹太人在十字路口开了一个加油站,生意很好;第二个犹太人在左边开了一家餐馆;第三个犹太人在右边开了一家超市……最后整个区域都火了;换成中国人,*个开了个加油站,第二、三、四个都来开加油站……最后都不赚钱,整个区域也凋敝了。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网段,这样的故事隔三差五就在中国产业界真实上演。在产业经济必须向上突破的今天,这样的故事,实在不该继续上演。

“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一群中国人是条虫。”这是所有中国人都不喜欢,但又都感同身受过的一句话。内斗,已经让中国企业吃了太多苦头,在更需团结的今天,这种苦头也不该再吃了。

参考资料:

1、《世界*稀土矿60多年一直被当成铁矿开采》《新华每日电讯》20-10-12

2、《开放编年史|2009:铁矿石贸易谈判折戟》经济观察报18-07-10

3、《央企海外并购频现恶性竞争 互相抬价自挖墙脚》21世纪经济报道201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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