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亦凡作为时下最热的八卦出现时,各路媒体给他的定语是:一枚京圈的弃子。
坊间传阅的几百页聊天记录里,夹在明星名字的拼音缩写之间,“京圈”这个颇具年代感的词再次浮出水面。与其并列的信息看上去令人咋舌:“神秘金主”、“保驾护航”、“老炮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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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鸡字典给「京圈」的定义只有短短5个字:北京文艺圈。实际上京圈背后的故事,已经被写成了一部民间野史。
对于年轻观众来说,京圈看上去很远。但事实上,京圈作品一直在你身边。从《编辑部的故事》、《顽主》到《老炮儿》,上至50后的你爹妈,下至90后的你自己,好几代人都受过京圈作品的滋养。
放下被抖音霸占得发烫的手机,90年生人的小张总会想起,那个打开DVD机、和爸妈一起坐在电视前看《甲方乙方》的夏日夜晚。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时代。
曾经辉煌的京圈
京圈没那么神秘,无非是一群人靠着父辈和家庭背景的扶持,最早掌控了国内的文化资源。80-90年代,他们开挂般地主导了未来30年的中国文艺方向。
别的不说,京圈导演的标杆“冯小刚”你一定很熟——
作为对王朔基因继承得*的人,早期的冯小刚生产了不少*的讽刺喜剧,是街头巷尾最喜闻乐见的电影。
如今回头再看,他们敢用最荒诞的话,去戳社会最尖锐的矛盾。笑完之后,你还能感到一丝悲哀与无奈。
比如王朔的《我是你爸爸》里的马林生,一个中年丧偶又窝囊的父亲,独自带着儿子马车生活。
马车在胡同口被混混揍了,他揣起一块蜂窝煤就要给儿子寻仇。结果走到混混跟前儿又怂了,哭着拉住儿子:“车儿!算了!咱他妈算了车儿!”
这个角色窘迫极了。但细看它其实讽刺的是:父权太无力了,别装大尾巴狼。
整个京圈作品的魂,都是王朔赋予的。而王朔塑造的角色,人均顽主,他们擅长用虚无主义调侃世界,带着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痞气,崇尚顽劣的生活方式。
而这类边缘人在主流话语里早就绝迹了。
《顽主》里的3T公司,3个不着调的年轻人,业务范围是“替您排忧,替您解难,替您受过”。每位客户的挂号费收2毛钱,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得把2毛钱退了。客户失恋了,还要陪着她喝酸奶聊人生,不聊明白了谁也别想走。
他们服务的是工薪阶层的老百姓。有甩不掉女友的肛肠科大夫,有做梦都想拿次大奖的穷作家,甚至还上大街给市民做免费咨询。
道貌岸然的大学德育教授,批评他们的生活不正经、没意义、太荒唐,于是葛优贡献出那句著名台词:
德育教授困惑了:“逻辑不对啊,你们应该感到痛苦”,而这三个人只是轻松地笑笑“可我们不痛苦啊”。
这是一场发生在80年代末的,新秩序和旧秩序的对话。城市掌握在年轻人手中,顽主们调侃着光荣伟大正确,再笑着把他们全瓦解了。开起一家公司,把它做倒闭了,大不了下一家公司再立起灯牌。
这也是为什么,顽主精神在如今的语境下,生命力依旧鲜活,亚b们不断朝拜初代顽主寻根。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年轻人在购买3T公司的文化衫,用着张国立的表情包。顽主代表的生活方式,至今仍是“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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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甲方乙方》这部贺岁片里,顽主们彻底拥抱市场经济,3T公司和群众走得更近了。
台词也从“我就是一傻波依”变成了“过过瘾得了”的段子。目光所及,已经没有能打破的旧秩序了,大家就凑一块图一乐吧。
这一代顽主,帮英达圆了巴顿将军的梦,帮土大款叶京圆了吃苦的梦,帮傅彪圆了受气的梦。好梦一日游,今天的梦做完,明天的生活还是要靠你自己过。
他们走向了一个普世而温暖的结局:借给杨立新和他患癌的妻子一套婚房,让他们圆一个北京有房的梦。
在《甲方乙方》创造出当年最高的票房后,京圈精神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那时候,人人嘴里都说的是《大腕》里的那句“不求*,但求最贵”,都学会了用自嘲来消解对社会的无奈。
这就是人民*的电影。
但如今的京圈“囊中羞涩”,拿不出新的作品了。
他们用一部部豆瓣平均分徘徊在6.5的作品,亲手告别了曾经的自己。
与喜闻乐见渐行渐远
京圈作品无法再满足观众的口味后,大家也作出了最终的选择:义无反顾地抛弃他们。
冯小刚最新作品《北辙南辕》扑得无声无息,豆瓣网友给冯小刚只打了4.9分,辣评他终于拍出了“属于自己的小时代”,应该去和郭敬明拜个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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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区大别墅、洒钱的闺蜜、觥筹交错的酒局。这些狭隘的想象堆砌在一起,观众开始犯恶心了。
冯小刚这位靠着人民群众发家的创作者,如今却背对着自己曾经刻画的那群人,抽起雪茄来了。
曾经出身小市民家庭的他,谈到自己走上成功之路,更多的是“取决于你取悦别人的程度”。(纪录片《2000年冯小刚的某一天》),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普通玩家想level up有多难。
而现在他却用一句“钱的事儿不重要,没钱我借你都成”的台词,一笔带过了当代青年最棘手的痛点。
不接地气的他,离如今北漂的年轻人太远了。北京对于年轻人来说,不是日落下金光闪闪的国贸,而是一个月4000块的合租单间。
京圈标杆的垮掉,每一步都有迹可循,不是到了一部《北辙南辕》才扑街的。
冯氏作品的评分,一步步向更低的低谷滑落。
随着年份推移,越来越低的豆瓣评分
先是老套的浪漫变成了爹味。
从2008年的《非诚勿扰》开始,细心的观众已经察觉到,那套“嗑儿”不再受用了,冯氏喜剧开始大喘气。
三亚美景和泳装美女看得人厌倦,老男人的纯情是那么油腻轻浮。
他们变成了自己年轻时嘲讽的笑话。
京圈文化中*魅力的顽主精神也坍塌了。
2013年的《私人订制》,即便是王朔亲自来做编剧,也不免陷入新时代的失语,勇夺第5届金扫帚奖“最令人失望编剧”。
一切叙事都靠钞能力。曾经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3T公司,沦为一个北京朝阳区的创意团队,等待着甲方爸爸下需求。
顽主们早就不复存在了,他们成了普通的打工人,也要熬夜做方案。
或许顽主们老了,从屠龙少年变成了新的恶龙;或许顽主们变成了闰土,两眼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外表热闹、内里空洞的《私人订制》,就是时代洪流里,我们所有人共同造就的作品。
最后,京圈电影的衣钵无人继承。提起国产喜剧,人们*个想到的更可能是宁浩的《疯狂的石头》。
在《老炮儿》结尾,冯小刚扛着一把武士刀,踩着冰面冲向了新一代。但他最后还是倒在了冰面上。
而这部电影的导演、新一代京圈导演管虎也趴下了,《八佰》没能挽回颓势,落寞的京圈电影再也没出现新的话事人。
曾经改变了老百姓生活方式的话语体系,终究还是步入了后继无人的窘境。
大人,时代变了。
京圈文化的动荡
当王朔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举杯讲出那句磅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洲震荡和为贵”时,他可能没想到,现实中这个以他为起点的京圈文化,在30年后真的要震荡了。
事物衰落的原因太多了。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一击,是京圈文化不合时宜的话语体系,与当下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如今的年轻人,不吃老人那套了。
他们有了全新的奔头,有了全新的语境和价值观。
曾经的大院子弟们,反复念叨着40年前的残酷青春物语:大院高墙下充满反抗的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碴架嗅蜜拍婆子。
特定环境下的语言、故事、人物,渐渐黯淡下去。军区大院的封闭环境被市场经济打碎,电影也变成了影像历史,成为了年轻人考古时才会打开的“长视频”。
父辈的青春,是马小军走在房顶上,像一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琢磨着怎么能再看一眼米兰。而这代人的青春,是互联网构建起来的,是由饭圈数据、豆瓣鹅组和微博热搜们组成的。
谁又有耐心,再去看父辈的青春期呢?他们自己的青春期还没琢磨明白呢。两代人的对话仿佛平行时空,无法进行。
说实话,每一代人的青春,都是自恋的日记。
戴锦华曾经这么评价过王朔:“尽管不同于阿Q,但这却无疑是在一种极度的自轻自贱中张扬着别一样的自尊自恋。” 或许这就是那一代京圈文化*的注脚。
他们看似在解构着他们父辈的崇高话语,但实际上你会发现,出现了无数次的《列宁在一九一八》、《英雄儿女》、《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台词,像老人的絮语一样,来来回回在你耳边念叨。
而现在,这些远古老梗抛出来,00后早就不在意了。他们更关心的是网易云的评论区、微博的热搜榜、抖音的小红心。
信息匮乏转眼变成信息爆炸,特殊人群享受的信息差与优越感一去不复返。如今,信息是大众的,文艺圈随着资本的进入变成了娱乐圈,每个人都可以投票打榜,喜欢谁就可以送谁出道。
年轻一代的笑点,京圈老炮们再也摸不透了。迎面而来的无力与不适,就像你*次看到yyds这些缩写时,那种被时代车轮抛下的手足无措。
年轻一代也不在乎反叛,因为早就不存在可以反叛讽刺的靶子了。他们有了美国西海岸的说唱,有了日本的动漫,有了更新潮的选择和体验。他们不再对“坏”崇拜,反而更容易被宏观叙事打动。游戏人生不再被向往,现在的年轻人对待人生比谁都认真、甚至较真。
京圈文化“不靠谱的理想主义”日渐式微。连英达都说过,生在九十年代的作品,“它只会出现在九十年代,也只能出现在九十年代”。
那个时代的留在那个时代,这个时代会产生属于自己的代表作。而这一次的代表作是好是坏,我们无法评价了。
也许是下一次跨年的时候,朋友圈又有人发了那张“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他”的剧照,你就会发现——
我们像他们一样,终于也学会了用父辈创作的话语,装模作样地缅怀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