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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剧陪酒考

要改变这种文化症候,只好祈祷新一代人成为上位者之后打破规则。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问:美女吴姬的“压酒”是A榨酒、B倒酒、C陪酒中的哪一个?

《中国诗词大会》的这道题,相信不少酒局流氓会毫不犹豫地选C(答案是榨酒)。在腌臜的酒局文化中,他们总是天然地以为美酒须得美女作陪。美女要是再有点才艺助兴,那可真是商纣隋炀的享受。

典型如冯小刚让《芳华》的苗苗给大家跳个舞,陈道明都说女孩子穿高跟鞋不方便了,还有人搁那儿起哄:“比划比划行吗?”陈道明怒道:“你特么没看过跳舞啊!”笑死,光知道让女孩搞才艺,男的咋不行个酒令?还是说,肚里光装酒没墨汁儿行不起?

电视剧《天道》里,左小青边为王志文设了一个酒局,邀请数名文化人作陪。王志文的酒令是“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羞得在场“墨客”纷纷起身告辞。

你说是都市剧、职业剧、家庭剧都好,现实题材的国产剧总逃不掉“美女陪酒”的套路叙事。身陷其中的她们,却往往不能如王志文那般轻易脱身。既有结交大佬的资源局,又有拼合同的事业局,还有得罪不起的甲方局。当女性走向酒局,各种利益纠葛之中她们端起的酒杯又何谈能轻易放下。

而从《奋斗》到《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再到《我在他乡挺好的》,在酒桌上盘桓了十几年的女性,她们学会自救了吗?从“夜总会陪酒女”到“饭局花瓶”再到“千杯不醉的业务达人”,这部“女性陪酒史”又该如何终结?

酒局形态与效能流变

2007年的《奋斗》里,学设计的夏琳(马伊琍饰)还在给大佬张晨光敬酒:“将来在公司给我留个好位置。”2021年的《北辙南辕》里,初出茅庐的戴小雨(金晨饰)已经在给宋丹丹灌迷药了:“扶持新人行业才有未来。”

《奋斗》的俱乐部,还有些上世纪末夜总会的气息。到《北辙南辕》和《我在他乡挺好的》里的小包房和大圆桌,已经完成了“酒局形态”的迭代。从效能来说,结交大佬的资源局和哄逗甲方的合同局,最终达成的目标也有流变。以前大佬高兴也只能给你个秘书当当,现在甲方不开心铁能把合约搅没。

交情深一口闷,交情浅舔一舔。横亘在甲方与乙方的最后一道天堑,是乙方能不能把甲方喝高兴了。《我在他乡挺好的》里的甲方大叔,可谓集20年来酒局嘴脸之大成。一听简亦繁(白宇帆饰)要把下次喝酒安排在会议室,就开始威胁:“就你今天这个态度,有没有下一次,已经不重要了。”

身边的女孩乔夕辰(周雨彤饰)解围的方式很社会:“门前三杯酒,敬敬好朋友。”咔咔㨄了两壶,直接让甲方感到不简单。随后一波反向操作,乔夕辰把一圈男人喝趴下,顺手还把不省人事的简亦繁送回其好友手中,深藏功与名。不过第二天男生那尴尬的小态度,喜剧效果拉满。

如果把《奋斗》到《北辙南辕》之间的14年折中,酒局形态的转折点应该出现在2015年的《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女主潘芸(马伊琍饰)开篇便斗智斗勇拿下一张大订单,整个过程虽然随机应变软硬兼施,但已经显露出“旧式豪迈”与“现代酒会”的格格不入。

潘芸给赵总猛进白酒,赵总调侃:“你这高级西餐厅,怎么有那么多金六福?”的确,在一个大家都喝香槟红酒的酒会上,拉出一箱金六福的潘芸很有点“酒局老炮”的孤勇。看惯商战风云的张可颐,也只好在旁用深邃的目光打量这女人,心里估计在嘀咕:“喂,不是吧,这么能喝?”

潘芸男友赵小亮(朱亚文饰)那边更撕裂,酒局上每个大佬单打镜头旁边还要配上年龄、资产、爱好等信息,移录一个诸位细品。“方国强,男,南京人,56岁,新材料界教父级人物,2005年后淡出业界,主要从事投资。”港真,酒局里憋着不笑的都是人才。

国强大佬还非要和赵小亮打赌,猜错了就让其老板辞退他(马伊琍和朱亚文,真乃酒局双煞也!)。赵小亮灵机一动躲过偷袭,国强同志豪迈地扔出了他酒窖的金钥匙。赵小亮老板一顿猛夸:“拿着它,你可以走进方老名下任何一间酒庄随便喝,住在里面也可以。”不就是酒水自助吗?赘婿文炫富都不带这么喜感的。

酒局上的女人

马伊琍可能是国产剧里上过最多酒局的女人。不知是被导演们发现了什么千杯不倒的特质,还是主攻都市剧的女演员都逃不脱这出戏。

《我的前半生》里的罗子君,被凌玲抢了老公不说,入职小三的公司还要被其组局灌酒羞辱。一会儿安排同事揭短说马伊琍以前是卖鞋的,一会儿又说她孩子在凌玲家,喝醉酒也不担心照顾娃。

贺涵(靳东)闪现充当了解救者的角色,几句“让开”“闭嘴”“管好你老婆”,就把醉醺醺的马伊琍扶回了家。虽然老套,但勇救酒局昏迷女子且恪守界限不逾矩,总算是有社会人的体面。而那些劝酒破冰搞身体接触还自诩是“社会法则”,分明是丛林法则。

不能喝的女性很弱势,能喝的女性也强势不到哪儿去。《北上广不相信眼泪》里潘芸多会做小伏低。“赵总还不原谅我,那我只能继续干喽”“哥哥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呀”。当时颇多人批评如此酒局过于九十年代,编剧不懂当今职场。而看这几天阿里爆出的新闻,倒是我们高估了社会的进步。

去年的《三十而已》,女性在酒局上的分量居然还又进一步退化了。王漫妮(江疏影饰)被海王梁正贤带去资本大佬局,就连插话的机会也无,只能边听边用手机搜索啥是区块链。就这么一个“敏而好学”的品质,还被同桌大佬魏先生给看中,成了她后期的贵人。

这种慧眼识珠,细想让人别扭。说好听的是大佬有识人之明,说不好听女性退为彻底的酒局花瓶。得要一张漂亮脸蛋儿搜索区块链才能引起注目,长相不够花瓶人家大佬以为你拿手机点外卖没吃饱呢。

《北辙南辕》里,男人拼诗还非要女人捧场,诗人来了得泼他们三大白仰天大笑出门去。张绍刚念“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王珞丹打趣:“真当我肄业没文化呢,叶芝的诗。”高曙光念“一个衣着褴褛的顽童”,啜妮要接:“奥登的,中文系不是白上的。”

没看出以文会友,只看到男人吹牛女人给面儿的油。要么说冯小刚对酒局理解深呢,某种程度《北辙南辕》的几位女性角色就是他本人的身外身。

孟广美在《圆桌派》就说过,当年酒局上的冯小刚刷新了她对成功学的认知。“一个导演面对投资人的时候,身段可以这么的低。”潘采夫在旁补刀:“这是真实的冯小刚。”

如果不是闺蜜局,酒桌上的女性通常处于一种男性凝视中。男人们欣赏她、调侃她甚至下意识或有意识侮辱她,从而填补日常社交生活里巨大的心理落差。然而就算是一堆女孩,她们也有可能像《小时代》一样泼红酒,为了男人诅咒好姐妹“发烂发臭”。

酒桌叙事,悬浮还是现实?

阿里陪酒事件曝光前,缺少酒局经验的硬糖君一直以为国产剧是胡编乱造的。大清都亡了110年,还有人敢在酒局上玩“十八摸”?看来现实竟比剧集魔幻,艺术只配模仿生活。

国产剧的酒桌叙事是怎么来的?不排除编剧的亲身经历或是道听途说,但总归是现实里太多材料,他们写起来才得心应手,并且形成了明显的路径依赖。总是有脾气不好的甲方和大佬,被女主的酒量和智慧所倾倒,仿佛不喝酒绝不能展现才华和签成合同。

《北辙南辕》里张绍刚嘱咐金晨:“不是简单的吃饭喝酒,咱们多少合同是在酒桌上谈成的。”可以说,正是“无酒无合同,不醉不工程”的职场潜规则在作祟。它给出一个诱饵,让身处其中的人相信可以从中获取所需的资源利益,但实际未必如此。

《欢乐颂》里的樊胜美,作为长期的酒局花瓶,不停地出入各种场合去艳压掐尖。这种泡沫在樊胜美父亲生病后旋即破裂,酒局上的人脉没一个能帮忙的。被灌得昏天暗地,到头来也不过得一张2000块的购物卡,可真给酒局信众好好得清醒了一把。

《北京女子图鉴》里的陈可(戚薇饰),想摆脱酒局的驯化却被迫选择了屈服。她曾经见识了酒局上各色人物的虚与委蛇,夸张到什么程度?HR女孩在听到大佬说“珠海是海南省的”,都敢接一嘴“您说得对”。在拿不下合同就辞退的危机下,陈可用尽手段在富二代公子面前哭泣示弱,再次回到酒局的摆弄中。

波伏娃说:“姣好容貌是一种武器,一面旗帜,一种防御,一封推荐信。”绝大部分国产剧,乐意于把女性角色矮化成这种酒局武器。强大干练如《都挺好》里的苏明玉(姚晨饰),也不得不用啤酒杯装白酒敬洪总,在对方的刁难下啃不习惯的四川兔头。结果上面早做好了部署,苏明玉的努力其实是无用功。

始终不明白,几杯酒下肚生意就成了?酒局爱好者这时开始洗脑:“你不做业务不理解,大家互相不认识,吃饭喝酒能看出一个人值不值得交,酒品即人品。”唉哟额滴亲娘,岂不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劝人喝酒的乐趣,大概就是肆意掌控别人的快感。这杯酒你喝了,便是递出了降书顺表,可任其为所欲为了。

酒局泛滥,从现实到国产剧绵延多年,不光是一家企业文化的事情,而是整个社会议事文化的病态。当酒局变成一种运行规则,后入局者即便不喜欢也要跟着玩,否则就被排挤出局。

要改变这种文化症候,只好祈祷新一代人成为上位者之后打破规则。诸位编剧老爷,也该去看看没有酒局的生意是怎么谈的,可别看了社会新闻一拍大腿,“你说怎么着,我写得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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