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校长的电话后,除了崔佳乐,一大半辍学的学生都回到了学校,组建成一支近20人的足球队。他们没有教练——校长领着他们踢,没有正规操场——只有杂草丛生的土操场,地上铺着一层炉灰渣子,栽一跟头,“身子卡的全是口子”,夏天疯长的“蒺藜狗子”(一种带刺的小球状果实)会粘在足球上,头一顶球就是一个大包。
比赛是突如其来的。一天早上,足球队在训练,有一个队员被蜜蜂蜇了,回了一趟家,等下午这个队员回到学校,却发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足球队突然参加比赛去了。那是这支由前辍学生组成的足球队*次参加齐齐哈尔市铁锋区校园足球赛,他们拿到了第二名。
突如其来的比赛
加入足球队之前,初二学生崔佳乐已经辍学了三天。那三天,14岁的崔佳乐做了三件事:上网吧,打扑克,喝酒。在网吧,打一小时游戏要一块钱,为了省钱,崔佳乐用啃两袋干脆面替代吃饭。有时,他会跟着另外几个早就辍学的男生打 “明皇暗保”(当地一种扑克牌玩法),再上食杂店买酒喝,白酒啤酒都行,喝多了就吐,吐完还喝。
那还是2008年,在齐齐哈尔的扎龙中心学校,辍学不算什么新鲜事。学校所在的扎龙镇不足3万人,到处是低矮的红砖房,每天只有一辆306公交车通往市区。一个比崔佳乐早辍学两年的学生说,“我们那时候最时兴不上学。”辍学的理由很多,其中一条是可以提前就业,“他们(先辍学的人)都买手机,骑摩托车,一看真好,这学不能上,一个带一个的,风气就带坏了。”
崔佳乐的辍学理由是,坐在教室里听课“就跟傻子似的”,因为真的听不懂。当时他班上已经走掉一大批学生,男生只剩三四个。辍学*天,班主任打电话劝崔佳乐回去,但他无动于衷。他的父母是货车司机,常年在外跑大车,十几天才能回一趟家,在扎龙镇这种工作很普遍,因为当地实在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活儿。一日三餐,崔佳乐要么去奶奶家吃,要么去姥姥家吃。在双方监管的真空地带,偶尔他跑去网吧打一整宿游戏,累了就在网吧提供的炕上躺会儿,总之没人发现他彻夜不归。
辍学第三天,校长李全给崔佳乐打了一个电话。李全28岁,额头甩着一片斜刘海儿,刚当一年校长。他接手这所学校时,初中3个年级(后来变成中小学),学生只有48个。成为校长的过程,说来有些无奈,上一任校长离任后,没人再肯来任职——想想李全2004年刚来*天看到老校长正在修补“造得不像样”的宿舍楼(实际上是一间小平房),大概就能明白维持这所学校的艰辛。最终学校老师互相投票,最年轻的李全以90%的得票率当选校长,一位投票给李全的老教师说,“我们无能为力了,就看他能不能把这学校给整活了。”
电话里,校长李全劝辍学的崔佳乐,“回来上学吧,在家能干啥,天天跟这帮人混社会,你还太小,不好。”
“上学都学不进去,没什么意思啊。”崔佳乐说。
“那咱组个足球队,天天没事就练练足球,上课时别调皮捣蛋就行。”李全说。
一听不用学习,还能踢足球,崔佳乐第二天就回学校了。以前他只在体育课上踢过足球,但完全是瞎踢,只要能把球怼进门里,那就是好球。而全校所有老师里,只有最年轻的李全没事爱跟学生踢着玩——也许这是他成为校长的另一个潜在原因。
接到校长的电话后,除了崔佳乐,一大半辍学的学生都回到了学校,组建成一支近20人的足球队。他们没有教练——李全领着他们踢,没有正规操场——只有杂草丛生的土操场,地上铺着一层炉灰渣子,栽一跟头,“身子卡的全是口子”,夏天疯长的“蒺藜狗子”(一种带刺的小球状果实)会粘在足球上,头一顶球就是一个大包。家长支持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李全说,“那些孩子全是留守儿童、单亲家庭的,孩子搁外面住一宿家长都不知道。”还有重要的一点,足球队最初所有球服、球鞋,都是李全掏钱买的,“花钱的事家长都不会让干的。”
足球队最初的训练很松散,校长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踢。训练完全是从零开始,包括要讲解什么是越位,怎么带球过人。崔佳乐说,“不怎么辛苦,天天玩呗。”而这支来自不同年级、不同村子的足球队能保持和睦,也多亏了李全。因为扎龙中心学校正好位于两个村的交界处,学生有时互相瞅不顺眼了,还会升级成两个村的斗争,两伙人就约在校门口打架。谁要踏进校门,校长李全“拎着锆巴子,拎着锹子,也往死里干”。
其实对崔佳乐来说,踢足球和上网吧都一样,无非是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但要做个取舍,他还是选踢球,“天天泡网吧里,一出门太阳一直射,眼睛都睁不开。搁学校里踢球,都是同班同学,吹吹牛,唠唠嗑,挺好。”
比赛是突如其来的。一天早上,足球队在训练,有一个队员被蜜蜂蜇了,回了一趟家,等下午这个队员回到学校,却发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足球队突然参加比赛去了。那是这支由前辍学生组成的足球队*次参加齐齐哈尔市铁锋区校园足球赛,他们拿到了第二名,而*名是比赛过程中挑衅扎龙队、因此被队长崔佳乐打了一顿的队伍。
校长李全站在场边,想拦架但没拦住。那时他也没想到,这么一支足球队,3年后就拿到了齐齐哈尔市校园足球冠军,接着是黑龙江省校园足球冠军,全国校园足球前八强,到今年为止,已经有9个球员通过足球考上了大学。
“只要能给他们一个正确的引领,孩子们就会跟着你走。”打开腾讯新闻App或点击阅读原文,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2集完整全片《足球场上的守望者》。
什么也没有,足球是*的
在松嫩平原北部,乌裕尔河穿过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河流的终点是一望无际的芦苇湿地,丹顶鹤栖息于此。位于湿地附近的扎龙中心学校,现在有268个学生,其中小学6年级只有5个人。校长李全41岁,今年是他在这所学校的第17年,斜刘海儿变成了毛寸,白头发太多,每个月都得染黑。尽管本职是教语文,李全高中、大学都是校足球队的,毕业后还在齐齐哈尔市的业余足球队踢过一阵,外号“跑不死”。他做事风风火火,夏天穿着T恤、短裤、凉鞋,兴致来了就直接脱鞋,光脚上场跟足球队一起踢。
到扎龙中心学校*年,某个周一,李全发现六七个学生没来上课,蹬上自行车就去了临近的扎龙村。到了村里,更奇怪了,一个人也没有,再往深处去,“哗哗”的麻将声从几间屋里传来,每间屋挤了一百来人,六七桌麻将全开,李全的学生正在一旁端茶递水。
李全问,“你不知道今天这孩子上课吗?”
家长答,“不知道啊,这两天不放假吗?”
“周六周日放假,周一也放吗?”
“不知道啊,赶快,孩子,收拾收拾上学去。”
“家长这么影响孩子,那孩子能有想学的愿望吗?”李全说。当地以芦苇为生,芦苇不用种,有水有土,就能长到1米到3米高,到了冬天,水面结冰,再把芦苇割下来,扎成捆卖,“一冬天能挣一万两万就挺厉害的了。”那夏天干什么呢?想干活的人家要么出去打工,开大货车,要么就加工芦苇做成苇板,或者去捕鱼,在自家院里种点苞米。不想干活的人家就在家待着,有的就打麻将、喝酒。
“整这个足球队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孩子不念书,学校非常低迷,我就是把那些社会上游走的孩子给提溜回来,圈到我周围跟我一起玩。”李全说。他选择组建足球队,而不是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这些都是李全喜欢的运动),理由是足球的设备门槛*,“在我们这样什么条件都没有的学校,选择足球是*的。”
球队组建第二年,扎龙中心学校*一栋教学楼被评定为D级危楼,必须搬离。他们一共搬了四五次家,其中几次都是请当地村民开农用车来载桌椅板凳,黑板也不舍得丢下,撬下来一起带走。所谓的新校址,每一次都是临时的。起初先是借了其他小学的教学楼,教室不够用,又借了没暖气的村委会图书室,放了电暖器,但在零下30度的东北也冻得人哆嗦。2011年,他们搬进政府建的两排彩钢房,中途暖气片报废了,教室中间就点一个炉子,炉里烧的煤。又因为不符合消防规范,2016年学校搬进租来的民宅,*的那间教室原来是鸡窝,上课*天3厘米厚的鸡粪还没铲干净。
这所居无定所的学校看起来就像要倒闭了,很多学生因此转学。但说来也奇怪,学校人数在变少,足球队的人数却在增多,最多的时候有55人,有的年级甚至一半人都踢足球。平时学校死气沉沉,一踢球就欢快起来,场边作为啦啦队的女生也兴奋得“嗷嗷叫”。李全说,“(球员)后来玩着玩着上瘾了,尤其打点比赛,取得点小成绩之后,总想往更高的层次走,一天不让他踢,他找你,他闹心,他抓耳挠腮找你来踢。”
对扎龙中心学校足球队来说,每参加一次比赛,非拿*不可,因为省冠军的奖金是5万元,亚军什么也没有,而球队一年所有开支都仰仗这笔奖金。比赛就是生存,生存就得玩命。冬天足球队也照常训练,球员在雪地里蹦着踢,滑着踢,脸颊都冻出了癣。因为衣服太厚不好跑动,即使头发开始结冰渣了,他们也经常踢着踢着就开始脱衣服,有时只剩一件短袖。他们有种未经论证的古怪结论, “要想赢,你就不能比别人穿得多”。
一个冬日下午,球队分成两组踢对抗,男生在场上踢球,女生在场边围观。两支队伍比分咬得很紧,谁也不放过谁,赛况过于激烈,他们持续踢了3、4个小时,东北天黑得早,下午5点天黑后,比赛还在继续,直到女生的脚冻木了,足球也看不清了。
踢出世界
57岁的足球教练李强骑着摩托车,戴着大墨镜,穿着军大衣、皮夹克、冲锋裤来到离市区20多公里的扎龙村时,扎龙中心学校已搬到彩钢房2年。
最初,李强在一场他担任裁判长的比赛上注意到了扎龙队,一个又瘦又矮的替补球员总在场边来回走动,李强本想把他撵出去,却听到小孩冲着场上正在拼抢的队友大喊,“踢得太臭了!”李强觉得意外,“场上怎么听你说自己队不好?”当时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替补球员高宇不屑地回答,“他们踢得不好我不能说吗?”
赛场上,仅凭身高就能辨认出扎龙足球队:不像其他队伍那样齐齐整整,扎龙队的球员高的高,矮的矮,从小学生到初中生都有。但比赛一开始,李强很快就确认,“这支队伍风格好。”当足球在对手脚下,扎龙队一边“嗷嗷叫”来扰乱对方,一边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对抗、逼抢,而其他的球队,技巧虽好,但“一上球场就脚底下拌蒜,没有任何意义”。
比赛结束后,这位执教齐齐哈尔大学校足球队的教练主动找到校长李全,希望执教扎龙队。李强的想法很朴素,“看着这帮孩子那么苦,那么玩命踢,那么渴望足球知识,而我刚好具备足球教练员的能力。”
在这里,想组建一支精良的足球队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李强刚来那年,全校9个年级的总学生数是176人,而扎龙的对手都是拥有上千名学生的学校。没有选材率,没有钱,也没有场地——土操场上只有一个没有网的足球门,横杆断了,就焊回去再用铁丝绕紧,需要第二个球门时,则用两张凳子摆出球门的距离。至于高度?进球时自己估摸吧。
现实如此窘迫,但李强欣赏这些孩子天然的野性,因为运动的本质就在于此,“这么多时间、这么大场地里,一群人能完全释放自己的能量和激情。”至于如何雕琢他们,足球自有规则。
球场上,被李强看中的高宇有一个毛病:容易急眼。队友传不好球就骂,对手干扰就乱,要么就是一个人控球不放。李强的办法是,一发现问题就让高宇下场冷静一下——光看不能踢,这是对球员*的惩罚。更重要的是足球意识,场上光盯着球跑,场下视野更开阔,直到高宇在场边待到能看明白局势了,李强才让他上场。还有一个球员“嘎嘎”自认为踢得好,不听指挥,该跑位也不跑,“有点耍大牌”,挨了教练和校长一顿说后一怒“炒”了足球队。不过离队后,“嘎嘎”被发现总扒墙根偷看球队训练,最后他归队了,罚蛙跳100个。
作为一名拥有30多年执教经验的教练,当李强谈起足球的门道——几百个动作、5条通道、十字原则,以及各种各样的技术陷阱、战术陷阱,你很快就能明白,想在足球这条路上更进一步并不简单。而李强刚接手扎龙足球队时,球员们连4岁孩子在进行足球启蒙时就掌握的倒退跑、转身跑、斜线跑都不懂。仅仅是校准这支足球队,李强就花了两年时间,*年队员有了“意识”,知道上场后应该怎么打,第二年控球率达到了65%以上,队员之间有了真正的配合。
“教练总说,我们踢球只会出力不动脑。”藏宇说。他在扎龙足球队当过4年队长。球场上,他位于中场,这是球队的关键位置,需要指挥整支队伍。道理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不要光盯着脚下的球,而是抬头,找到队员,让最合适的队员去抢球,再选择最恰当的传球方式——但对从未接受过系统训练、已经踢球4年的藏宇来说,这一切都很陌生。
在足球队里,2000年出生的藏宇被叫作“大哥”,不仅是因为年龄较大,更在于他很会照顾队友。有一个队友因为家里条件差,有点自卑,不爱说话,藏宇就经常带着他练球,回家后还会约他到村委门口的水泥空地上继续练,直到足球磨烂了皮,只剩里头黑色的芯。队员们一次踢完球到藏宇家玩耍,因为家里长时间没人住——藏宇的父母在北京开烧烤摊,他平时都住亲戚家——水缸里都是锈,他们用这水煮了方便面,汤都是浑的。屋里充斥着汗臭味、脚气味,以及不知道谁拿来除臭的劣质香水味,但这不妨碍大伙吃完面,一起躺在炕上呼呼睡去。
教练李强曾去一个队员家里家访。这一家人住在村里最破败的小土房,因为教练的到来,队员的妈妈特意上超市买了一袋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当时李强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人家是小气人吗?不是,就这个能量了,是不是赊的我都不知道。”
2015年是扎龙足球队获奖最多的一年。几次全国级别的校园足球邀请赛,他们都以黑龙江省代表队出战,成绩*的一次是全国第三。年底,校长李全、教练李强、队长藏宇受邀到齐齐哈尔电视台接受采访,其他队员则坐在观众席。镜头之下,所有球员看起来阳光、自信。
主持人问藏宇,“你的理想是什么?”
藏宇说,“成为比德尼尔森还厉害的人。”(德尼尔森是巴西著名球员。)
“那你们其他小队员们都有什么样的梦想?”
“高宇是我们的副队长,他的梦想就是能进恒大俱乐部,然后嘎嘎呢,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姜宇是能踢出世界。”
高宇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打开腾讯新闻App或点击阅读原文,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2集完整全片《足球场上的守望者》。
既然想踢,那就踢吧
7月初,当我从齐齐哈尔比火车站还小的机场出发,一路穿行30公里抵达扎龙村,看到绿茫茫的芦苇湿地,散落的低矮平房,再坐上当地*的306公交车,来到扎龙中心学校的新校区,眼前的景象一度让我怀疑走错了地方,学校崭新、气派,一栋四层教学楼,一栋食堂兼宿舍楼,一座室内体育馆,三栋楼环绕着一个人工草坪铺就的标准足球场。
“可以说,是足球才有了这个学校。”校长李全穿着polo衫、长裤、皮鞋接待了我,第二天又换回了T恤、短裤、凉鞋。他说,自从足球队有了好成绩,各种领导都来过学校,看到球队在恶劣的环境下踢球,才许诺了这处耗费2000多万的新校区。2017年秋天,扎龙中心学校终于从“鸡窝”搬了出来。
但这个夏天出现了一则坏消息。扎龙足球队里,队员最多、踢得*的一届学生,在今年高考中,13个有10个落榜了,都败在了足球专业科目。而上一届学生,7个有6个通过足球考上了大学。落榜的原因,他们归结为今年足球改成了统考,一次考试定输赢,而足球考试在户外,可能风一吹球就歪了。
无论原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全把落榜的学生召集到了新校区,在摆满足球奖杯的会议室里,他宣布要安排他们回扎龙中心学校“复读”。所谓复读,就是李全盯着他们练球,来年参加成人高考。如果不这么做,这帮学生可能要么打工,或者随便找个专科学校去读。无论如何,李全坚定地认为足球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重要机会,“能够让他们将来至少不去卖苦大力去挣钱,不再让人瞧不起,能有跟那些文化课很好的孩子平等竞争上大学的一个机会,这是我最基本的一个认知。”
但所有人都忧虑未来,即便是那些已经通过足球改变了人生的孩子。正在沈阳体育学院念大三的关旭是扎龙足球队里*个考上市重点高中、*个考上大学的队员。我和关旭通了电话,他当时正要经历期末考试,“糊弄糊弄考试,考完试压根儿啥也记不住。”最近他在准备考C级足球教练员证,之前他已经考砸过一次,而这是毕业后到足球俱乐部当教练最基础的条件。
闲聊中,关旭说起这么一件小事:在大学校队里,教练有时会管他叫“踢野球出身的”。球场上,踢过职业足球的人能迅速判断机会,而他有时只能瞎跑,“像我们一看就是校园足球走出来的,没接受过更具体的训练……相当于从小就被人打入一个烙印。”
我在扎龙村待了一个多星期,碰巧所住旅馆的老板娘就是李全刚到扎龙任教的*届学生。她初三没念完就去深圳打工了,而她的弟弟和堂妹都加入了扎龙足球队,去年以足球特长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
堂妹叫徐迈,是扎龙*批踢足球的女孩。徐迈的妈妈告诉我,“李全刚整足球那时候,这屯子里的人哪一个不骂他的?领着孩子天天在土里头踢,回家那孩子一个个造得跟小泥猴似的,灰尘暴土的。”直到2015年关旭*个通过足球考上市重点高中,“现在都认可李全了,我啥时候都得感谢人家,没有他,真没有我闺女现在。”
扎龙女足的组建过程是这样的:男生在场上踢球,球踢到场外,在旁边看球的女生就去捡球,起初捡完球她们用手扔,后来就改用脚踢,足球就这么踢上了。但2014年正式组建女足,是徐迈和其他几个女生主动找到李全,“校长,能带我们踢球吗?”一开始李全担心踢球太苦,那时也没人能预见到考学这条出路,但既然想踢球,那就踢吧。
不要小瞧起步晚的扎龙女足。她们平时和男生一块训练,虽然训练量比男生少,但分小组踢对抗,女生还赢过几次男生。到2017年,扎龙女足也拿到了黑龙江省校园足球初中女子组冠军。
去年扎龙足球队里*一个没通过足球考上大学的队员,是一个叫崔宇欣的20岁女孩。她选择复读,但今年又没考上。我在晚饭后拨通了她的电话,没料到那时正是她的上班时间,落榜后她在市里一家KTV当收银员。之后她打算去天津打工,因为那里的一家足球俱乐部可能会给她一个踢球的机会。为什么非踢球不可?女孩在电话里说,“一碰足球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心,就非常得劲。”
离开扎龙之后,有时我会突然想起那段每天在足球场上看球的经历。虽然被蚊虫扎了无数个包(李全开玩笑说,扎龙球员都被扎免疫了,不起包了),被太阳晒出两种肤色,衣服汗湿了又干,作为一个从未踢过足球、也不看世界杯的女性,当我站在足球场上,一颗足球落到我脚边,要扔球回去时,我也下意识用脚一踢,那感觉确实痛快。
回到北京后,我见到了扎龙足球队的“大哥”藏宇。2015年,他放弃了中考,本来一切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和同班同学关旭一样,在大学里念大三。弃考的原因是,他算了一笔账,上高中的话,每天往返扎龙和市区的公交车就要12块钱(后来才知道高中特地给扎龙的学生免了住宿费),那时,藏宇家里欠着几十万债务。“我算得特别简单,只想如果上学了可能家里面的压力就会更大,但后来一想,好像也花不了多少钱。”
现在的藏宇在一家线上教育公司当运营小组长,只有21岁,却已经帮家里还掉了十万债务。2016年,他一个人坐火车来北京打工,上车时还穿着足球队的队服,因为也没有其他什么衣服了。他卖过手机,误入过传销组织,后来当起了线上教育的销售,每天就是打电话。如今作为小组长,他工作忙到公司举办内部足球赛都没时间参加。“我现在就感觉足球完全已经抛开了,但是我回扎龙的时候确实好想上去跑一场。”
至于那位想“踢出世界”的姜宇,他参加了中考,但足球科目没考过。初中毕业后,他先在洗车行洗车,后来又到扎龙村的自然保护区里“放鹤”,给丹顶鹤喂食,到点了放飞,再到点了回收。现在,他在一家牛奶厂上班,月薪三千,工作内容是看着机器把一罐罐牛奶装进纸盒,哪些原料缺了他再去添。每上两个白班,他就得上一个夜班,从下午5点工作到第二天早上8点,手机不能带进工作间,困了只能稍微走动一下。他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反正不干这个活,干别的活都还是一样。”
但因为足球,他的世界有了微小的变化。上个月,20岁的姜宇熬完一个夜班,突然又想踢足球了。早上8点下班后,他回家洗了个澡,坐上通往扎龙的*一趟306公交车,上午11点就到了扎龙中心学校。回学校的次数多了,扎龙足球队的新教练(2015年李强三年约满后离开,现在是学校副校长兼任)会让姜宇跟小队员一起练练球,还开玩笑喊他“姜教练”。那一次回校,姜宇恰好碰上了比他小一届的高宇,高宇就是今年高考落榜的学生之一,落榜后,他主动找校长李全约了一场毕业队和在校队的足球赛。作为毕业队的一员,姜宇也上场了。他上了一晚上班,本来很累,但一换上钉鞋,走上球场,足球在脚下旋转起来,就不累也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