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朝阳望京CBD以北的文化艺术爱好者聚集地798,如今欣赏画廊作品的参观者,数量明显在减少。
在798中的MM艺术中心旁,一家卖文创产品的小店里,有很多别致的冰箱贴。钛媒体App与老板攀谈之后,我才知道他的主职是画师,隔壁的MM艺术中心,也是他和妻子租的房子。
这位戴着发箍、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画家告诉钛媒体App,起初,包括卖冰箱贴地盘在内的这十几平米区域,全部是他的工作室,用来作画、卖画。但自从2014年在798入驻以来,能卖出的画一年不如一年。
“房租涨了不少,画卖的也不好,那我肯定要找其他收入来源。”老板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他与妻子商量过后,便将原先的工作室一分为二,开辟出一块作为文创小店,来维持生计。也正因为此,对于这位画家来说,白天作为老板看店,晚上才能作画,成了他如今习以为常的生活。
另一家卖着吴冠中等名家版画的双层画廊里,在一层众多展示的画作旁,有一个货架上居然特卖着不同款式的面膜。
这只是当下798画廊的一个缩影,也引发了外界的许多关注。这种关注要回溯至三个多月前,一则关于798领导班子的消息。
今年4月,据北京市纪委监委消息,北京七星华电科技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副书记、董事、总经理,北京798文化创意产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彦伶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在事发一周前,王彦伶还曾出席公开活动;一年前,王彦伶还曾表示,步行街、夜经济、自贸区都会与798的未来有关……
然而如今,失去了舵手的大船,会不会因此而彻底迷失方向?
舆论上一阵“冷水”泼给了这个曾经的时尚园区:“企业亏损”、“798的衰落”、“百大网红打卡地不再有798上榜”……
798真的不再性感吗?曾经的打卡目的地,何以衰落至此?钛媒体App再次探访798,在这片有着二十余年历史的园区内外,我们听到了798建设亲历者们不一样的声音。
798的变迁史
提起798的发展与变迁,还要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说起。彼时,前民主德国援助建设了“北京华北无线电联合器材厂”,即718联合厂。
718联合厂由德国机构负责建筑设计、施工,其主要特点是注重满足实用要求的同时,发挥新材料和新结构的技术性能和美学性能,造型简洁,构图灵活多样。这种学派,后来被称为包豪斯学派。
20世纪八十年代,联合厂配合中关村电子科技园的建设规划,进行了产业结构调整。到了2000年,原718、798等六厂整合重组为七星集团。位于“城乡结合部”的798,因为紧邻中央美院,地价优惠、环境清静,就自发聚集了一些艺术家和画廊。
798艺术区真正引发圈内人士的关注,则是以2002年东京画廊入驻798开办“北京浮世绘”展览、摄影家徐勇入驻作为标志性事件。自此,更多的艺术家因为群聚效应,开始在这里安家。
“那时候,在这里扎堆的一拨人,基本上都是热爱艺术的理想主义者。什么不比卖画挣钱?在这里创作、开画廊,主要就是通过沙龙的形式,想聊聊学术。”著名的艺术家、策展人,曾经的《当代艺术》主编房圣易在接受采访时告诉钛媒体。
时间推进到2005年,按照原本计划,798就此要拆迁。为了保住艺术区,自前一年开始起,许多艺术家发起了“大山子艺术节”、“再造798”的活动,举办了包括电影、音乐、戏剧、行为艺术、视觉艺术在内的各种艺术展。
“‘来北京,就要看长城故宫798’,也是当时798的艺术家们提出的口号。”房圣易表示。
后来,这次盛会吸引了来自全球的近十万人次前来参观,这片小众的艺术区,终于成功破圈。作为彼时国内鲜有的老旧工业厂房改造艺术区的案例,798典型的德国包豪斯建筑风格,被视作中国当代艺术的地标,得以在政府的支持下留存。
2006年,798艺术区的建设被纳入北京市的文化产业规划。七星集团和朝阳区派驻人员联合组成了798管委会和七星集团物业。
这一年,也被认为是798发展史真正意义上的拐点。从国内颇具盛名,到名扬四海,再到大规模的商业化。
自798管委会成立以来,在官方的重视之下,瑞典首相、瑞士首相、德国总理等各国首脑,都先后参观访问过这片艺术区。
与此同时,从前798自下而上形成的纯艺术氛围,也开始融入了更多商业的味道。愈发多的咖啡厅、宠物体验店、礼品店开始入驻,诸如耐克这样的大型国际品牌,也开始在798设立体验馆。
也正因为如此,798的地租随之高涨。2012年时便有消息称,七星集团将798园区租赁费用上调了2.5倍。在此重压之下,不少的画廊经理人和艺术家们开始逃离这片商业化之地,并且感慨,“798在不断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不再是我们的艺术乌托邦了。”
在此影响之下,新的租户为了在798生存,展览的内容也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部分美术馆票价
此前,当参观者大多是专业人士时,798绝大多数的展览以国内外青年画家的免费艺术展为主,租户的收入来自画展上展品的交易;而如今,当参观者众,囊括了更多的普通游客、网红,画展的交易量大规模下降,免费艺术展成为了798中的稀品,取而代之的是百元门票的网红展、国外大师画展和装置艺术展。
798不够乐观的还有它的营收。北交所曾在数年前公布过七星集团的业绩,自2014到2016年间,其持续处于亏损状态,在政府项目支持的情况下,2016年依旧亏损了22.23万元。
很显然,持续的商业化和经营状态不佳,确实是798面临的现状。
“艺术家出走是必然趋势”
事实上,自下而上形成的垂直艺术社区,在逐渐扩大影响力之后转变为休闲文化场所的,798绝非孤例。这样的变化,在全球文化艺术聚集区有一个专业的术语,叫做“士绅化”:聚集的艺术家带火了原本冷清的社区,而增长的人气促使土地增值,艺术家们无法负担租金,又不得不离开。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美国纽约的SOHO艺术区也曾经历“士绅化”。SOHO区画廊和美术馆的数量从1995年的286家,到现在仅剩20余家,直接原因就是商业化之后房价的上涨。如今,在SOHO区行走,除了艺术展览之外,“维密”、“阿玛尼”等名牌也比比皆是。
不过,对于这种变化,许多接受钛媒体App采访的798发展过程的亲历者,都觉得是中性的。
“艺术家出走是必然趋势,一旦与商业和旅游产业挂钩,便是如此。城市的扩张也是798地租上涨的客观原因之一。798的商业趋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是市场化规律。”自2008年就入驻798的、熊猫慢递的创始人刘伟对钛媒体表示。
房圣易的观点也如是。在他眼中,这几十年北京艺术家们爱扎堆的聚点,无论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颐和园,还是二十一世纪初的798,又或者是如今的通州的宋庄、顺义的后沙峪,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位于城乡结合部。
对于时常生活在捉襟见肘之中的艺术家来说,城乡结合部意味着低成本、清静;而一旦人气变旺,一方面确实会有更多的藏家、学者购买更多的艺术品,增加艺术家们的收入;然而与此同时,被抬高的地价和无法避开的喧嚣,便逐渐会取代藏品收入增加带来的获益。艺术家们就自然而然会转战下一个地方。
“其实,它就像是一棵树的自然生长阶段,总有一天,它会长大。”房圣易这样形容一个自发生长的艺术区艺术家们逐渐出走的过程,“总有一天,艺术区不再属于一个小众群体,艺术家们会有一批因此离开。不过,他们总会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并且,作为艺术家,他们更应该了解社会现实,比如不可逆的消费主义。他们还该有着直面社会严峻挑战的勇气。”
在艺术区普遍性“士绅化”的原因之外,798还有着自身的客观原因——自2006-2010年,798经历了艺术品交易由盛转衰的过程,该过程也导致了这些大多毕业自美院的年轻艺术家们,失去了维持生计的基本收入来源。
大约在2006年,798管委会成立之后,随着艺术园区影响力的激增,包括尤伦斯夫妇在内的海外藏家的资本大量涌入了798。
那时候,正逢人民币升值时期,从多年未变的8.0左右的美元兑换汇率,一下子飞升到6.8以下。许多海外藏家就此做高了中国当代青年艺术作品的价格。
2008年之后,金融危机席卷全球,而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也相对稳固下来。一两年后,不少海外藏家因为现金流不足,还有人民币预期可能贬值等因素,开始大量抛售中国当代艺术作品。798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前沿阵地,显然也受此重创。
没有了海外知名藏家的背书,国内的当代艺术品价值骤降。除了囊中羞涩的海外藏家外,曾经因为投机心态,动辄包下一整个年轻艺术家画室作品的国内玩家,也已不再出现。
然而,798的地租上涨早已成为不可逆的事实。因此,艺术工作室无法承担租金背后,也有着这一层宏观经济大背景下的辛酸历史。
如何留住798的文化属性?
虽然文化艺术区的士绅化,具有一种市场规律之下的必然性,然而,较好的管理模式与经营模式,依然可以减少商业化对艺术性的冲击。
在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的副教授陈娴颖看来,商业属性奠定了一个艺术区能不能走下去,而文化属性决定了它能不能活得精彩,二者缺一不可。
也正因为如此,798背后的管委会,在这个艺术区艺术氛围自发走向淡薄之时,依然有可为之处。
早些年,作为798成长时代的入驻商户,熊猫慢递在租金方面的优惠,一直持续到了今天。得益于此,十几年过去了,熊猫慢递依旧如常青藤般在798持续生长。
然而,大多数商户、画廊和美术馆,却没有这么幸运。王彦伶在2016年表示,当年798的纯艺术机构有242家。而2021年,798艺术区官网的导览显示,目前园区内文化/艺术类机构共97家,与2016年相比减少了145家。
“其实,像熊猫慢递这样代表798名片的艺术空间、商户,管委会都应该给予一定的政策福利,给他们相对低廉的租金。为了留住798的文化属性,这是应该去做的差异化政策。“陈娴颖对钛媒体App表示。
多年来,798里的蒸汽朋克商店——“五十六朵花”里,老爷车模型、数十年前的泛黄海报、黑胶唱片,早已成为798的一道风景;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帘里,白野画廊还一如既往地陈列售卖着日本淘来的昭和时代瓷器、欧洲的古董,货架上的精品越来越多,也成为了798的一个象征性符号;更有白盒子艺术馆、方圆美术馆等免费的艺术空间,隐藏在798的角角落落,持续为艺术区输出佳作……
这些有着798烙印的空间,带着前卫、先锋、古典的气质,都是管委会应该去扶持的。若有了管委会的支持,那些纯艺术家们,就不需为了生存而操劳,不必通过售卖与自己艺术作品毫不相干的商品,来维持生计。
“除此之外,798还可以像朗园Vintage一样,去培育一些自有的文化空间,来把握自身的文化品牌调性。”这是陈娴颖的另一观点。
如今的朗园,除了入驻的艺术文化企业之外,还有自营的虞社演艺空间和兰境艺术中心。这里的现代感与艺术氛围,正是朗园一直试图呈现的。
老园区的新可能
当然,一个集文化、休闲、旅游为一体的艺术区,商业属性是绝不可或缺的。若要扶持一些文化空间,便意味着园区需要在其它方面开源。
一般而言,文化艺术区的商业模式包括门票经济、艺术经济、地产模式等。而798管委会并没有门票收入,同时也不直接参与艺术品直接的收藏拍卖,这就使之陷入了只有地租收入的“瓦片经济”。
有画廊经理表示,798需要丰富和完善文化产业链条,比如发展为艺术家和作品进行包装、定位、提升的艺术家经纪服务,以及为艺术产业办理抵押贷款、艺术保险的艺术金融服务等。
此外,利用文化艺术空间的要素聚集优势,孵化一些创投平台,也是文化艺术园区可以去尝试的。
在这方面,朗园Vintage同样是个比较好的案例。
朗园利用文化界人流聚集的优势,在此搭建了一个类似于创新工场的投资驱动孵化器。通过画廊等文化类企业的聚集,线上与线下平台的互相导流,朗园将园区的打造与城建的文化发展结合起来,为园区创造了更大的经济价值。
据朗园2019年公布的公开数据显示,如今,朗园每年举办的活动已经达1200场,朗园沉淀的精英社群用户,已超10万。
这些都是798可以借鉴的地方。
尽管如今的798,画廊与文创小店比邻而居,咖啡店、宠物体验中心与美术馆隔街而望,青年艺术家的画廊少有人光顾,但它依旧是北京文化艺术最标志性的一张名片。从整体园区角度而言,798也是所有艺术区中人流最聚集的地方。
白野画廊的老板在和钛媒体App聊天时谈到,这些年,除了疫情影响因素之外,此前798的客流量一直在增长。多年下来,白野一直在踏踏实实地淘日本、欧洲的古董,往年的收益多少有一些盈余,因此也成功渡过了疫情的重创之年。
据七星集团的董事长王彦伶公开的数据,2010年,798有大约有150万参观人次,2017年有450万,2019年跃升至了955万人。
艺术家方面,虽然逃离者还在逃离,但坚守者也仍在坚守。
在798*代表性的、现代汽车文化中心的那面涂鸦墙上,至今依然每隔几个月就会频繁地更新一次画面。一位咖啡厅的老板告诉我,在如今的这幅摩登北京城市建筑画之前,这面墙上画的是哥斯拉大战金刚。
而在现代汽车中心的对面,在长长的涂鸦走廊上,如今呈现的也是2019年新晋的画作——宇航员系列。或许是因为电影《流浪地球》的影响,又或者是神州、嫦娥不断捷报传来,这里的涂鸦作品也跟随着日新月异。
不同于其它文化园区,譬如首钢园——自上而下的建设与改造,798自下而上的底层基因,至今仍珍贵地保存着;与二七厂1897科创城、首钢园的科技/体育融合文化内核不同的是,二十多年来,798依然致力于文化创意这一个领域。
虽然去年8月,在北京文旅局推出的首届“网红打卡地”评选活动中,并没有798;但作为紧邻798的、常被大众错认为798一部分的时尚艺术区751的标志性建筑,在网红打卡地上依然榜上有名。
所以,尽管798确实不再是艺术家们的那个乌托邦了,但它的聚集者众,依旧是一个集文化、休闲、旅游于一体的潮流之地。
10515起
融资事件
1368.34亿元
融资总金额
6382家
企业
1946家
涉及机构
183起
上市事件
1.04万亿元
A股总市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