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需要摇滚的时代回来了。
崔健首场线上直播演唱会“继续撒点野”的采访环节,窦文涛问,早期你也有伤感浪漫,也有青苹果式的唱腔,是什么让你找到了现在这种声音?
崔健坐在凳子上,照例头顶红色五角星的帽子,背部微弓,声音沙哑:“激情和温情有一定的距离。”他不断找寻音乐中荷尔蒙最诚实的自然反应,发现温情并不能持续刺激他的创作,而恰恰是一些不公,一些社会现象带来的愤怒,一些想区别于他人的本能,持续推动着他。
昨夜,演唱会累计观看4608万,点赞数1.2亿。4608万,具象一些,近乎两倍于上海市常住人口数。
崔健61岁了。他面对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和镜头后的几千万观众嘶吼着:“老子根本没变!”
不变的是什么?
崔健答:“该变的都变了,不该变的都没变。”随后改口,“不我刚才说错了,该变的都没变,不该变的都变了,我说的是反的意思,其实我们不希望变动归于不变动。”
几十年过去了,崔健的采访还是思维跳跃,除了对音乐有着融入骨髓的深刻理解与清晰表达外,对其他的一切都含混不清。有几次,他甚至只抓到了窦文涛长问题中的小前提,并就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长篇大论起来。
这是他魅力的一部分。
这场演唱会占据了朋友圈,占据了微博。
有人说自己的父母一边喝酒一边跟着崔健嚎,也有人说应该把于谦、周晓鸥、葛优、姜文都叫来,摆个桌喝起来。
也有人发出感慨:喜欢崔健的我们是不是老了?
我们老了吗?崔健老了吗?
梦回1986。
1986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了一场名为《让世界充满爱》的演唱会,以纪念国际和平年为主题,效仿曾让世界沸腾的Live Aid赈灾义演。
还很瘦削的崔健身上松松挂着藏蓝长衫,裤脚一边挽起,肩上挎着光面吉他,黑得发亮。年轻的身体里爆发出苍老粗粝的嗓音: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犹如一把利剑划破了沉寂的天空。
在很多报道里,我读到的是摇滚乐和这位单边裤脚挽了一半的青年不为当时的时代所接受,铺天盖地的质疑潮水般涌来。
但在影像资料中,我只听到那狼嚎般的*句一出,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台下瞬间掌声、欢呼声、口哨声雷动。一潮又一潮,直到曲毕。
两个月后,《一无所有》的唱片和磁带出现在市面上。默默无闻的社会青年崔健一跃成为了中国摇滚偶像。
年底,北京大学成立了“北大崔健后援会”,这是中国内地*个后援会组织。
在后来的几十年来,他的名号变成了“中国摇滚之父”。
而崔健不只是摇滚。
他精力旺盛,持有一种兴趣广泛的生活与创作方式。在他的歌词中,人们往往能读出文学性,他也写过剧本,导过电影。不出预料,这些作品都很“崔健”,风格与他本人融为一体。
电影人崔健是什么样的?
1993年,作为编剧之一与主演,崔健和第六代导演张元合作拍摄了实验性影片《北京杂种》。
崔健似乎出演了自己。影片中,他没有名字,就是一名摇滚歌手。他与乐队正在彩排时,突然得悉排练场负责人要将场地收回的消息,整个乐队陷入了迷茫。
最终,他和乐队搬离了原来的地方,但始终找不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排练场。摇滚乐手只好激情地唱着:“我要结束最后的抱怨/那我只能迎风向前……”
知乎用用户“黄金假面”这样描述电影中的一幕:醉醺醺的崔健瞪着牛眼朝着花一般的摇滚青年窦唯走去,灯火璀璨之间,窦唯旁若无人地唱着《哦,乖》……轻描淡写之间,我觉得那是他们最昂扬的时刻,也是中国摇滚*雅最任性也最诗意的一刻。
荧幕内外,或有映照。
2006年,崔健执导了自己的*部短篇电影作品《修复处女膜的年代》,时长7分22秒。从片名就能看出崔健一贯的风格:前卫、坚持、愤怒。
他说:“我希望做有力量的作品,因为我明白不管音乐还是影像,力量永远是震撼力的根源。这个短片延续了我的音乐风格,以影像为武器向古老、陈旧的观念提出了挑战。”
短片只是一个尝试,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长片会是什么样。“我不想过早给自己确定一个风格,那会有压力。而我相信,拍摄的过程会很好玩,最艰苦的工作是剪辑,那是真正较劲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很清楚地表达风格的时候了。”
2013年,长片来了,《蓝色骨头》,自编自导,十分崔健。他坦言,拍电影前,他认为自己拍的是一部音乐片,开拍后才发现自己拍的是一部爱情片。
故事主人公是生活在都市中的宅男网络写手钟华,同时也是地下摇滚歌手和专业黑客,为了生计不得不帮音乐公司的老板做些水军勾当。
钟华陷入了对一个没出名的小歌手萌萌的痴迷爱恋当中,但萌萌同时也是老板的情人。于是,还分不清“性”和“爱”的钟华答应老板把萌萌捧红。
与此同时,他接到了多年没有音讯的父亲发来的邮包,在邮包里竟然藏着一段动荡岁月中的凄婉故事……
崔健的野心,或者说,企图心(窦文涛说,首字一定要读四声,更为有力)是这样大。几重身份,两代人,三角恋,多个故事交织,这在*部长片中,他塞进了尽可能多的表达。
《蓝色骨头》里讲了三个颜色。
他曾说,红色代表摇滚,蓝色代表电子乐,黄色代表流行乐。
而昨晚,他又说,影片中红色代表理想,蓝色代表自由,黄色代表情感。
他好像在胡诌,又好像永远都那么坚定,胸有成竹。而他的坚定往往能给人带来直接的力量。
他的永不停歇,戳破,与抗争,始终鼓舞着一浪又一浪人。
卡夫卡说,书籍是一把能够凿穿人们心灵冰川的神斧。其他艺术形式又何尝不是?书籍,电影,音乐,人们在艺术中寻求的是信念,是力量,是直面现实的不屈勇气。
崔健说:“当音乐响起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宽容的人,原谅一些已经发生的事。”
1988年,《人民日报》发《从〈一无所有〉说到摇滚乐——崔健的作品为什么受欢迎》评价:“《一无所有》表露的是一代人的感觉:失落、迷惘,抒发的是人们来自心底的情绪,故而与千万人的审美意识和生活感受相吻合。”
“《一无所有》最强烈的魅力还不仅仅在于感伤的气氛、抑郁的呼唤,而在于我们从中领略到了人在艰难中的自信,在困惑中的觉醒,在走过坎坷不平的崎岖之路后对自我价值的重新认识。”
人们为什么爱崔健,人们为什么爱摇滚?
或许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艰难中的自信,困惑中的觉醒,更需要“在走过坎坷不平的崎岖之路后对自我价值的重新认识”。
摇滚的力量堪比泄洪。我们想做洪水激荡中,那个不会倒下的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