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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温和反击

小镇做题家就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以一个微乎其微的几率杀出“重围”,或许再过数年,大家会恍然察觉,“小镇做题家”不是污点,应该是一个时代的勋章,而且,并不是每个人、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幸运。

导读

壹 ||陈泽洋:其实,从小镇做题家到大城市做题家,能在各个社会阶层存活下来的都是做题家,都经历过做题的痛苦时光。小地方与大城市的考生,都有自己的辛酸和痛苦。

贰 ||申永辉:当小镇做题家引起热议后,一天下班开车回家也想起这件事,也许所谓的小镇做题家精神,其实都是父母的延续。我能成为小镇做题家,也离不开父母为我提供的成长环境。

叁 ||杨俊松:某一次做题、考试的重要性可能当下看不出来,但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帮你挡住很多竞争人群。

肆 ||蓝树民:我上学的90年代,不要说考上重点大学,能考上中专、中师的同学都屈指可数,一旦考上意味毕业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生轨迹能就此改变。

在“小镇做题家”一词数次登上各大平台热搜后,医学界率先开始了“反击”。

从7月11日开始,抖音、B站、豆瓣等平台,不同年龄阶层的医生打出来“我是小镇做题家”的标签。7月12日,陈泽洋在自己的抖音账号上穿插了一则“我为是小镇做题家而感到自豪”的视频,收获了9.1万点赞、6000+评论。

“靠自己改变命运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陈泽洋说。陈泽洋一路刷题,刷到了北大医学院,读完硕士、博士后成为了北京大学*医院普通外科主治医师。

西安市红会医院脊柱外科副主任医师杨俊松也曾在大学期间凭借过硬的GPA竞争到了学院里*的出国交换名额,得益于那段留学经历,他的硕士论文发表在脊柱外科的*杂志《SPINE》。

“某一次做题、考试的重要性可能当下看不出来,但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帮你挡住很多竞争人群”,杨俊松说。

小镇做题家并没有一个严格的定义,如果以县域计,那些在县域普高就读学生——小镇做题家的后备军——不是少数,而是大多数。教育部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接近6成的高中生在县域普高就读。

小镇做题家就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以一个微乎其微的几率杀出“重围”,或许再过数年,大家会恍然察觉,“小镇做题家”不是污点,应该是一个时代的勋章,而且,并不是每个人、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幸运。

回头看看,杨俊松都觉得自己的路程已经难以完全复制了。

蓝树民是广西鹿寨县的中学校长,这是一座GDP总量191.2亿的小城镇——大约约等于两倍柳钢股份市值。

目前,鹿寨县有三所高中(其中一所高中2019年底建设完成),每年高考生约1800名。2018年之前,连续十多年鹿寨中学每年一本上线人数为几十人,*一年为90多人。最近两年,这项数据才突破200人。

蓝树民察觉到了一些孩子们的小小变化:一些家长会说已经在村里面建好楼房、家里有田地、在县城里也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孩子们的诱惑太多,他们有退路。我们那个年代就很明显感觉到没有退路”。当然,绝大多数学生还是很愿意去追逐更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学校。

当蓝树民把采访邀请信息发在校友群后,数位从这座县城中学走出去的学生也发出了自己的人生履历,他们是广西艺术学院教授蔡智、广西梧州中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莫宏胜、广西河海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祥伟、广西惜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郭有良等等。

陈泽洋:能在各个社会阶层存活下来的都是做题家

当小镇做题家引起热议,其实自己对此会有一些气愤。我们从家乡出发不断的刷题,一步一个脚印,某一天要成名或挣多少钱并不是自己的初心,所有的荣誉、成就都是伴随着我们的努力而来,对此我们觉得很踏实。

其实,从小镇做题家到大城市做题家,能在各个社会阶层存活下来的都是做题家,都经历过做题的痛苦时光。我相信,小地方与大城市的考生,都有自己的辛酸和痛苦。你嘲笑我没有见过城市的霓虹,我也可怜你没有走过家门口雨后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没有吃过校门口喷香的土灶烤烧饼,没有感受过小镇简单而温暖的生活。

在武汉的18年,我成绩都很一般,父母对我的学习也并不关注。直到高中我才朦朦胧胧对生物医学感兴趣,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朝着自己的理想慢慢靠近,愿意去和自己死磕较劲。

2010年,自己考上了武汉一所双非(非985、211)医学院校。因为找到了感兴趣的方向,自己开始调动所有的能力,大学本科5年,考试成绩基本维持在学院前三名。在别人的评价中,我的大学充满遗憾——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去往各地旅游、没有值得说道的精彩人生。但大学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把自己沉浸在医学世界中。

说一句现在看似有些虚假的话,当时我就想圆自己的北大梦。

考研那几个月,除了吃饭与午休,每天基本从早7点至凌晨1点都待在图书馆学习。南方的冬天阴冷漫长还没有暖气,12月的室内温度零下四五度,长期坐着导致血流不畅,皮肤往下剥脱、溃烂,整个小腿没一处好皮肤,即使已经过去七年多,印象依旧特别深刻。当时家里人的态度是没必要为考研那么辛苦,周围人也都在劝说没必要那么拼。但我觉得自己就应该不断地刷题,一定要去中国医学的最高学府看一看。

大部分本科同学,都选择留在武汉或者武汉周边县城工作。2015年,刷题让我成功考入了北京大学医学院,并最终在北大取得了研究生、博士学位。

其实考入北大后,面对本科来自985、211的毕业生,也会有诸多不适应。他们的基础知识、见识都比我多。但自己确实很好强,就想着别人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大不了出实验室的时间晚一点、临床加班多一点、多管一个病人,总之什么都跟自己死磕、较劲。到最后,整个外科院系里,自己的成绩也数一数二并获得国家奖学金等。

走到今天,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特别远大的目标,就是想把当下的事情做好。我觉得小镇做题家更多是踏实、务实、一步一个脚印的精神代表,不应该对此掺杂嘲讽意味。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是小镇做题家而感到自卑,靠自己改变命运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医者的初心是帮助病人,评判标准是医疗、教学、科研等能力。小镇做题家一词没有为我带来太多负面影响,我反倒认为它是一个褒义词,说明你足够踏实努力、足够有抱负。小镇作题家也不应该成为一个人的边界、成为短视、陋习的理由,没有必要去用一种穷苦的氛围去笼罩自己的人生。

我的小镇做题家视频火了之后,其实也很想跟网友留言,没有必要一味的去把矛头指向一个人或者某一类人,只会加重社会的戾气。把对话题的热度转化为工作或者生活中的某一个点才是一个正确的方向。没有人的人生是可以复制,但努力可以复制。

申永辉:八十五分之三的概率

我从小就生活在安徽省阜阳市管辖的一个县城。上大学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星巴克、肯德基,直到前几年,老家县城才出现*家肯德基。母亲是小学文化、父亲也只有高中文化,他们一直在县城里做批发零售的小生意。

在县城里,同龄人能一路读出来的概率很小,中途辍学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刚上初一时,班级同学数为85人左右,到初三毕业考试时,只有不到75人,最后成功考上县里重点高中的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县城也就那一所重点高中。

在我上学阶段,如果初中就辍学或者没有继续上高中,大概率会跟随父母去东南沿海的工厂里工作或者在县城里做修车、家装的学徒。即使进入普通高中,绝大部分学生也都会面临着只能上一个普通专科学校或者毕业即工作。

进入重点高中后,我的成绩一直停留在中等水平。2006年高考成绩下来,一个班级60几人,有约40人达到二本线及以上,能达一本线的只有十几人,剩下的同学只能选择复读或者报考专科院校。

2006年我也考上一所本科院校,虽然被医学院录取,但因不是*志愿的临床医学专业,就选择复读一年。2007年成功考入安徽蚌埠医学院,就此我成为了家里的*个本科。毕业后我也顺利进入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

其实家里还有一位哥哥、姐姐,三人的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哥哥姐姐都是初中毕业即辍学,留在了老家工作生活。父母对于学习的态度是,孩子想学就努力提供物质条件支持,不想学也没有关系。上学时也都是我主动和父母提及我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他们平常也不太过问。在老家,这也是大多数父母对于孩子的教学理念。

虽然父母没有什么文化,但父母的做事态度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他们对于任何事都非常勤恳、任劳任怨,他们的这种精神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也成为小镇做题家*的精神代言。

当小镇做题家引起热议后,一天下班开车回家也想起这件事,也许所谓的小镇做题家精神,其实都是父母的延续。不论我的哥哥姐姐是否能成为小镇做题家,他们对待事情也都很踏实、勤奋,在安徽小城努力过好自己的平凡日子。我能成为小镇做题家,也离不开父母为我提供的成长环境。

现如今,34岁的我已在杭州成家立业。来到杭州后,并没有不适应大城市生活或感到自卑,每个阶段我都尽力做了我能做的事情,所以心里很踏实。

当年的小镇做题家仍然在继续“做题”。2012年刚到医院工作我仍是本科学历,后来工作期间读了全日制硕士,现在每年招收的应届生基本都是博士,和他们一起工作、科研,依旧有很大的压力。为了在医学道路上持续发展,我仍在“做题”的路上。

杨俊松:未来某个关键时刻,

能帮你挡住很多竞争人群

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在四川达州市下面的县城学校就读。直到高二那一年,我才*次离开过县城去到大城市。那时,高楼林立的重庆对于17岁的我而言真的很震撼。当然,我也未曾想到会离开县城,到大城市定居。

高三那一年,通过夜以继日的刷题,很幸运的,我走出了那座县城,压线考上了重庆医科大学的志愿专业(本硕连读),高考成绩也是高中三年*的一次。

2007年进入大学后,差距逐渐显现。过去12年我所接受的教育更偏应试教育,如英语教学更注重语法、阅读、写作,而英语口语需要时间锤炼。上了大学之后,我才意识到初中老师教给我的音标是错的。大学*堂英语口语课,老师用英文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当时同学似乎都听得懂,但我即使听不懂还得陪着大家一起笑。没有竞选成为班长前,我与人沟通都没有条理、比较胆怯,演讲时也没办法去打动别人。这可能就是小镇做题家的不足。

因为差距,我意识到必须做出改变,尝试更多新的东西。从参加竞赛、竞选班干部、演小品、拍电影等等,只要有新的事物,我就想去试一试。后来慢慢发现,即使出身小县城,一些事做的越多好像也就没有想象得那么难。

我很感激那段做题的日子。大四申请去英国做交换生的名额时,最后需要在我和当时的学生会主席之间二选一。个人荣誉我可能比不上,但我很大的竞争优势是GPA(平均学分绩点)更好,凭借这项硬条件我成为了学院*的交换生。在学校里,这样的竞争相比社会更公平。在医院里带实习生时,我也会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他们。某一次做题、考试的重要性可能当下看不出来,但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帮你挡住很多竞争人群。

得益于那段留学经历,我的硕士论文发表在脊柱外科的*杂志《SPINE》,我的硕士导师对此都很意外。学院里,从未有人在上面成功发表过文章,即使我毕业多年后依旧如此。硕士毕业后我成功进入了西安市红会医院,现在也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2019年也以全国第四的考核成绩争取到了去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进修的机会。

回过头来看,因为每个人的际遇、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我的路径没办法完全复制。同时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应届生进入三甲医院要求更严格,若非名校硕士或博士,基本进不了三甲医院。医学圈也会存在一定的学历圈层文化。

但不是所有的路都被完全堵死,如果你足够优秀,一定会有一扇窗为你打开。就像我的一位榜样师兄,他艰难学会了一种最新的手术方式,所以年纪很轻时就能在全国各地做手术。现在医院的主任、骨干,基本也都是当年的草根大学生。我也没办法复制他们的成长路线。我母亲从小和我说,在一人高的草丛里走路,你永远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但只要看见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走,终能走出草丛。

蓝树民:走出大山的捷径

在经历了小镇成长、外出求学、市区高中任教后,2019年9月,我再次来到了县城,开始在鹿寨中学任职校长。我上学的90年代,不要说考上重点大学,能考上中专、中师的同学都屈指可数,一旦考上意味毕业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生轨迹能就此改变。

我们上学时条件很艰苦,这在那个年代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会觉得尴尬或丢人。因为大家都一样,彼此之间不存在攀比。那个年代很能够感受到知识改变命运的意义。

当我2019年来到鹿寨中学任职后,跟学生们聊起求学话题时,很容易与他们产生共鸣。你可以看到他们求学的愿望很强烈。尤其是女生,对于读书改变命运的观点高度认可。这是支撑她们坚持三年刻苦学习的充足原动力。

另外一方面,也很遗憾的是,虽然没有大数据支撑,但可以明显感受到男孩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对比较弱。高中文科班女生多可以理解,但现在高中部理科班女生也普遍比男生多。以鹿寨县为例,从初中毕业甚至再往前追溯,一些男生就不再有读书升学的热情。

在当地,很多初中毕业后不继续就读普通高中的男同学有两大类去向——一是直接就业,前往广东等地打工;二是就读于职业学校。其实能前往职业学校就读至少能让孩子继续接受教育,可很多时候孩子甚至都不愿意去上职业学校。

事实上,像我这样为人父母的,都会不经意讲到孩子尽力就可以。很多来自农村或者县域的家长也往往会给他们的子女传达这样的观念,甚至一些家长会说已经在村里面建好楼房、家里有田地、在县城里也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这些因素也成为一些男生学习动力不足的诱惑因素。这种现象不是个案的存在。家长引导稍微不到位或者鞭策力度不够,学生的动力就受到影响。

因为孩子与家长的多元认同,这也成为我们教育工作者的挑战。孩子们的诱惑太多,他们有退路。我们那个年代就很明显感觉到没有退路。

当然,绝大多数学生还是很愿意去追逐更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学校。讲得直白一点,至少争取考上双一流高校,为此宁愿复读一年。

其实,即使孩子们想读书,也会面临很多客观条件的限制。

在县城乃至农村地区,家长对小孩教育的重视很简单直接,更多通过给予孩子上学所需要的金钱来体现对孩子教育的关怀。至于教育过程中家长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完成这个环节。

因为是县域高中,学生多从乡镇来,从学校回家需一两个小时的学生普遍存在。学校3600多位学生,住宿生就3300多人,学校近40%的学生也是农村留守学生。因为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爱,他们当中有不少同学自卑敏感、不善交流。

以前在市区教学工作时,一个学期至少保证一次线下家长会。在鹿寨中学,只能够保证一年一次。这两年因为疫情,家长会更多只能改为线上,面对面和家长沟通的情况变得更加难得。

县中教师工资待遇也普遍较低,我们每年招聘新入岗教师不可能像市区学校那样,学历要求博士、硕士或者名校毕业的本科生。我们只能从广西一般的师范院校招聘新教师。鹿寨中学教龄五年的青年老师,每个月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后,拿到手的也就两千元左右。

种种因素之下,每年学校每增加一个一本学生,老师和学生都要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但是用教育来阻断贫穷的代际传递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其实很清楚,要走出大山,教育*是一条捷径,他们的内驱力十分强大。

学校也在为县城孩子们的梦想作出力所能及的努力。

2021年,鹿寨中学组织了一次全校性的家访活动,涉及鹿寨县8个乡镇,入门家访586户,总行程超5000公里,2022年暑假的家访也正在进行中。家访期间的一个小细节是,一些家庭虽然家徒四壁,但零星的一两张奖状一定是放在家里最显要的位置。后来我们意识到,需要全面挖掘学生各方面值得肯定的地方,于是再次家访时就带上孩子的各种奖状,家长会很高兴、也更能重视孩子的教育。

说老实话,老师们也很不容易,在乡镇走访过程中,老师们只有来回的路费补贴,这样的家访更多还是依赖于老师的教育情怀。

前些年,鹿寨中学同其它县域普通高中一样,面临优质生源流失、资源配置匮乏、基础设施陈旧短缺等问题。这也是鹿寨中学大力构建教育共同体的原因,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在硬件上有太多实质改变,于是我们把教学方式在简陋的条件下逐步作出哪怕一点点改变。与此同时,杜绝跨市招生的政策也让鹿寨县的优质生源不再大面积流失,这对我们县城学校的发展建设产生了很积极的影响。

在鹿寨中学,我们经常会谈到几句话——咱们从村里面来,服装可以不华丽,但要整洁。学生宿舍没有高大上的护肤品或洗发液,但哪怕是一块小小的香皂也要摆放得整整齐齐。正所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以上内容根据采访对象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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