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多侠士,峨眉出剑仙。
南怀瑾20来岁时,还珠楼主写的《蜀山剑侠传》是当红网文,不少年轻读者都觉得巴蜀有剑仙。南怀瑾到四川,认识了写《厚黑学》的李宗吾。李宗吾告诉他,有个八十来岁的赵四太爷,功夫特别好。
李宗吾带南怀瑾去拜访剑仙,南怀瑾却怀疑对方只是尼古拉斯·赵四。只见赵四太爷微微一笑,飞奔一里多地折返。当时雨后道路泥泞,他的新靴子却没沾半点脏。相谈后,赵四太爷愿教南怀瑾功夫。不过南怀瑾觉得三年时间太长,遂放弃。
后来,南怀瑾又在杭州访仙,有老道传他飞剑入门。一是需要在漆黑屋里用剑把一炷香劈成均匀的两半,二是把豆子撒向空中用剑剖成两半。这两项技能get了,才能开始学飞剑。南怀瑾觉艰难,亦放弃。
修仙是一件顶难的事,而且耗费时间,看似很坐得住的国学大师都觉熬不过。《大明王朝1566》里的嘉靖皇帝一意玄修,光打一个“神游八极”的坐,都需要闭关15天。而炼制丹药,又把古代方士一个个逼成了化学家。《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看到孙悟空的*个想法不是打架,而是拿它来炼丹,瞧人家这职业素养!
雷劫呼唤我,金丹需要我,修仙很忙的。可是到了近几年的仙侠剧里,神仙们却闲得发屁。以《三十三世十里桃花》为滥觞,谈情说爱成了神仙们的主业,仿佛除了“你爱我,我爱你”就无事可做。
《沉香如屑》里最有职业理想的,只有杨紫饰演的颜淡——她想写出三界最牛话本、成为天地首席编剧。说起来这也不是神仙该干的事儿。但比起其他人不是被神仙伺候,就是在伺候神仙,就算有志青年了。其余仙侠职场,不止不够九九六,简直该淘汰冗员。
从《封神榜》《西游记》里的丰富职业规划与娱乐生活,再到如今仙侠剧只会虐恋情深,神仙是怎么丢掉正事的?
体系简化,光杆天庭
《西游记》里玉皇大帝是要坐班上朝的,众仙有事需启奏。托塔天王李靖家负责暴力机关,领着天兵征战。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是基层公务员,管理日常事务。就连天宫御马,都设立了专门的御马监正堂管事,也就是熟悉的弼马温。正儿八经的编制,只不过猴子嫌官阶太低罢了。
如果将天庭视为掌管三界的行政机构,2017年以后的仙侠剧出现了明显的体系简化。整个天界的在职人员,加起来还不够孙悟空一次大闹天宫打过的多。而且细细想来,甚至不清楚各单位有什么具体职能。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品阶最高的是东华帝君,后来他把帝位禅让给了天君(嗐,还玩起尧舜禹那套了)。天君之下就是各族帝王,他们的等级应该都是上神阶别。
《沉香如屑》里天帝是最高首脑,其下则是应渊帝君、火德元帅、北溟仙君、计都星君,平行地位有魔界邪神、狐族族长等。*出现具体职能的机构是掌管法器的妙法阁,但也不过是个仓库管理。
《千古玦尘》更简陋,神阶从高到低依次为主神、真神、上神、仙君、上仙和地仙。白玦、炙阳、天启、上古四人属于真神。吵着要逆天改命的张嘉倪,起初是给真神上古打扫庭院的。四大真神陨灭后,她才嫁给天帝暮光统领三界。
这位出身寒门的天后,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被高贵的真神冠以“杂毛凤凰”的蔑称。架构是简化又简化的,阶级固化却是最严重的。低品阶的神如果受了高品阶神的礼拜,就会被天雷追着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雷也是势利眼乎?
但创作者似乎又并不死认天神“有种”,各种自建仙侠体系不再对明清小说的佛道神仙系统照本宣科,而是自行“创神”和“灭神”。神仙体系,成为制造奇观的工具和展示异域风情的场地。
早期游戏改编仙侠如《仙剑奇侠传》,背景几乎照搬《蜀山剑侠传》里的蜀山世界。过渡期的2014-2016年,《古剑奇谭》《花千骨》《蜀山战纪》《青云志》也依然保留大量东方底色,但已经尝试加入欧美神话元素。《花千骨》中的白子画,就与希腊神话的“五大创世神”有相似之处。
2017年以降,欧美神话不再以零碎形式出现在国产仙侠,而是成为故事基调参与到叙事中。《香蜜沉沉烬如霜》中,天帝抢占朋友之妻花神、欺骗龙鱼族公主感情的行径,与希腊神话中宙斯诱奸迈亚、达娜厄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宸汐缘》中天庭对待被魔诱惑的人,与《新约》中天使对撒旦信徒的行动,有着相同的去除异端逻辑。这在中国神话中甚是少见。
伺候与被伺候
最近短视频拍博物馆,流行用《千年泪》加变装。帅气美丽的博主立身文物玻璃窗前,化身古代贵胄。但也有博主拍出了“凡人版”,看到贵妃衣服穿越回去仅是一个丫头,正在磕头谢罪:“娘娘,奴婢不是故意弄破衣服的!”
如今的仙侠剧,神与神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伺候”与“被伺候”。在仙界混得好不好,主要看伺候的领导是谁。《沉香如屑》的女主颜淡本来在北溟仙君的悬心崖替他喂鱼,是被人瞧不起的低阶仙侍。到了应渊帝君所在的衍虚宫办事,尽管还是跑腿抄书的杂役,社会地位竟然一下提升了。
《三生三世宸汐缘》里的宸汐只是桃林小仙,就因服侍战神九宸让人刮目相看。《千古玦尘》里,伺候真神的仙侍,比其他同龄从业者傲人一等。后期贵为天帝的暮光,仅是前期神族众人口中的低等妖兽。真神上古的弟子古君,就算大闹他的婚礼,暮光也敢怒不敢言。
相比《封神榜》里截教和阐教“辅商辅周”的政治对垒,抑或是《西游记》里佛教和道家“西天取经”的地盘争夺,新时代的仙侠剧逐渐让特权阶层无事可做。这种人事架构,完全是因为人神关系发生了变动。
在较早的仙侠剧里,强调人通过修炼成为超能力者,同时实现心中的梦想。《仙剑奇侠传》系列,无论是李逍遥还是景天,都要逐步打怪才能变强。在过渡期的《花千骨》《古剑奇谭》中,主角已经可以通过师承和血脉成为近似神明的强大存在,普通人的身影开始淡化。
后仙侠时代,在《三生三世》《香蜜》《千古玦尘》中,凡人角色仅仅是神仙历劫的灵魂暂时居所,应劫以后会重返天庭,已不涉及人神间的转化。到了《沉香如屑》,杨紫姐妹本来也是要下凡历劫的,但天帝看她们救应渊有功,索性把这步都免去了。
可以想象,新仙侠剧是想去讨好新观众所需要的“满级体验”。但从人到神需要过程,看神仙做事也需共鸣,“爽感”是需要通过一定的压抑-逆转才能达到的。五年前看《三生三世》这种女主碾压、专心恋爱的模式还算新鲜。可五年过去了,也该变变了。
人变成神,需要做很多事。神本就是神,便无所事事。当然,仙侠剧IP改编源头的变化不可忽视。早期仙侠没有脱离原IP的游戏模式,一个游戏要求故事文本和玩法足够复杂多变才能吸引玩家,这就让丰富的支线剧情成为了影视改编的叙事*。中后期仙侠大多出自古早网文,简单或者单线的叙事结构是制作方在影视化时首要考虑的。
观众在碎片化的时间里*程度吸收剧情,倍速播放也不会丢失太多信息,这是由接受方和生产方共同缔造的结果——神仙无事可做,恋爱即可。
仙侠还有侠吗?
庆幸的是,仙侠剧还留有一项*任务——拯救三界苍生。大概是看神仙太闲了,妖界和魔族总是想方设法搞把豪赌,赌成了三界永无宁日,赌输了反正也只是失去身上的锁链。
相比无欲无求的神仙,接地气的搞事妖魔反而更可爱,他们有更多人性,或者说无产阶级的一面。妖魔想建立自己的话语权,就必须对原有世界予以摧毁。《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翼君擎苍,毕生宏愿除了得到义子令羽的身子,就是做四海八荒的统治者。《香蜜》中的魔尊焱城,也多次挑起天魔大战。
但妖魔们毕竟只被当作工具人处理,这也导致每次仙侠主角大义凛然道“为了三界我这次不能陪你了”之类台词时,硬糖君的脚指头是不够用的。看大幂幂跳诛仙台还能有所触动,到了周冬雨自爆救苍生,咱的反应是:“又来这套!”
早期仙侠剧热衷复仇母题,《仙剑1》赵灵儿和李逍遥反对拜月,是因为他对百姓的残酷统治。《仙剑3》景天通过收集五灵珠修复封印,以向杀死诸多好友的邪剑仙复仇。
以《花千骨》为标志,复仇主题逐渐让位于情爱。该剧以花千骨和白子画两人的情感为主线展开,但东方彧卿在利用花千骨复仇的过程中也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同期的《青云志》,还有观众不满张小凡、碧瑶、陆雪琪三人的情感戏份太多,影响了整体气质。
《香蜜》以润玉、旭凤和锦觅三人的情感纠葛为主线,副线是父母辈的感情纠缠。《琉璃》是璇玑和司凤处于正邪对立的两派,因为站队问题生死相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开创的三段叙事法,也为后来的《千古玦尘》《琉璃》《与君初相识》所承袭。
创作者普遍觉得爱一世不够,三辈子才够奇情瑰丽。《琉璃》甚至不厌其烦地,在一集中展现了男女主十辈子的相爱相杀。《千古玦尘》不但转了世,同一世的男主白玦还有“清穆”、“柏玄”俩小号,不断切换与女主恋爱。
仙侠剧的反抗主题或者凡人修仙的艰难磨砺,固然可以为观众提供心灵上的马杀鸡。但在工业化的生产活动中,人们消解了自我个性,变得更加适应群体生活。因此,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都自觉进入一种消极自由状态,选择让情爱成为主流。
侠以武犯禁,不再复仇也不为正义向权威出手的神仙们,成不了“侠”。但或许好歹可以别只执着于爱?你是个神仙,该有点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