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动辄市值几百亿,出手阔绰的甲方,不惜放下身段、卖力兼职干起了乙方的活。这样的故事,正在创新药领域发生。
5月24日,信达生物成立了夏尔巴生物技术有限公司,强势入局CDMO板块。据知情人透露,另一家Biopharma,君实生物也有想法布局CDMO,其位于临港新片区内的生产基地一期项目生产规模达3万升。
凭借3.8万升不锈钢生物反应器的产能优势,三生国健在过去几年偶尔承接张江周边的制剂罐装业务,一边卖着三款已经上市的新药,一边打着CDMO的“零工”。在去年12月10日,三生国健正式官宣,晟国医药作为旗下一个独立运营的CDMO平台,并且规划旗下6大基地支持发展。
在今年3月,复宏汉霖也把原来的工艺团队从内部剥离出来,成立全资子公司安腾瑞霖,正式对外承接生物药CDMO服务。
CDMO是一种研发生产外包模式。好比做蛋糕,当研究出来蛋糕上到底是放菠萝,还是放苹果,做成什么样的形状之后,就进入到大批量生产环节。而CDMO公司则是利用大量的地、大量的锅、大量的烤箱等产能优势,承接了这部分生产环节,并且帮创新药企规划,如何提高效率。
相较于一个药品就能卖上十几亿元的创新药企而言,CDMO的盈利是通过一个一个的罐子,一个一个的锅炉房,一个一个的人力,堆出来的一笔辛苦钱。
作为甲方的创新药企强势入局乙方市场,这让原来的CDMO老玩家颇为意外。
一家CDMO的创始人坦言,“有些药企产品研发失败后,为了养活团队、战略转型,直接转型去做CDMO服务,这是常见的,国外也有类似现象。但像上述药企这样,一边生产研发自己的产品管线,一边代工别的药企产品,是大家没有预料到的。”
而这种转变,实属药企的无奈之举——在资本市场火热的时候,似乎每一家创新药企业,都在加足马力扩建产能。一旦资本热度下降,产品销售不及预期,后续管线迟迟没有上市,而创新药企现金储备快要见底的时候,曾经引以为傲的产能优势,马上变成了一笔闲置资产。
这些创新药企不得不重新考虑,是等待被收购,还是选择涅槃重生?于是,搭建一个CDMO平台,将过剩的产能“释放”出来,成为了当下的一条出路。
但探索这样一条前途未卜的路,挑战远大于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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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D-1争逐战,大建罐子
是自建工厂,还是交给CDMO?这在2019年引发了一场行业大讨论。一个医药上游的资深人士不假思索在朋友圈写道,当然是自建工厂。
他代表了当时大多数药企的心态。2018年,两大交易所破天荒地对未盈利生物药企敞开了口子,在资本市场上释放出积极信号,一级市场的资本有了退出和变现渠道。政策、资本和人才在创新药行业路口交汇,创新药行业不再缺钱。
拥有一个工厂,可能是中国药企创始人的梦想和魔咒。谁都不希望自己仅仅是一个只会研发的皮包公司。在政府的土地政策支持和二级市场的资金支持之下,创新药企纷纷拿地建厂。在当时,固定资产越高,意味着在资本市场能讲的估值越高。
“产品上市后,*年需要生产多大的量,第二年需要多大的产量,创新药企在当时并没有做出科学的预判。很多产品还在做一期二期,药企就要考虑自己建商业化生产线。很快就上十几条2000升的生产线。”一位行业人士回忆。
没有哪一家药企在当时能意识到,一旦没有拿到预期的销售量,这部分产能投放就会成为一笔沉重的负担。相反,PD-1的竞争的炽热化,加剧了药企产能扩张的欲望。百济神州总裁吴晓滨公开表示,“PD-1的竞争不在于价格,而在于临床价值和产能。”
从追求“最快”,到宣传“适应症最多”,再到“进医保价格最高”,最后到拼“生产成本*”,PD-1市场一步步恶化,被卷入其中的创新药企卯足了劲,只能在降低成本、扩大产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于是——
自2018年国产PD-1获批之后,君实生物拥有在苏州吴江生产基地的4500升一次性反应器产能。在2018年投资4.21亿,投产上海临港生产基地的15个2000升不锈钢反应器。君实生物的总产能达到3.45万升。
信达生物的数据更为惊人。早在2012年,获得*笔融资时,信达生物便开始布局生产基地的建设。截至2021年,信达有6万升产能在使用,跻身中国最高产能之列。在信达生物2021年的计划中,会建4条15000升产能的生产线,而国内单条生产线一般在2000升左右——不足信达的七分之一。
百济神州从2018年到2021年,固定资产和在建工程费用从9.8亿元、15.55亿元、21.87亿元,再到35.83亿元。目前,在广州建大分子生物药生产基地,三期工厂完工后,总产能将达到6.4万升。
上市时间的较劲背后,是不遗余力的产能比拼。Biotech公司自建厂房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才,制剂和分析研发、GMP生产、设备管理、EHS等组建,挑战非常大。这几乎都是上亿元的投资。
巨头环伺之下,反倒是恒瑞这样的传统药企扩张相对稳健。
2019年,恒瑞的产能为4条2000升的生产线,生产其PD-1产品卡瑞利珠单抗90万瓶。2020年,还是这4条,合计8000升的生产线。苏州盛迪亚是恒瑞旗下的生产基地的产能在扩建后接近4.6万升,但不仅仅服务于PD-1的生产。
这些动辄上万升的产能是什么样的概念?对比药明生物可窥一二,作为国内CDMO龙头,产能超过15.4万升,2022年规划产能超过26万升。而“四小龙”的产能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一个小的药明生物。
寒冬来得猝不及防,一些创新药企陷入了产能过剩的泥沼。重资产的另一面,意味着要花费大量维护费、折旧费。在经济上行期,它能成为报表上提高估值的筹码,在经济下行的时候,也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一笔负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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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量不及预估之后,产能成为负资产
各家挤破头拼产能的原因,在于过分乐观预估了PD-1的销售前景。
国信证券经济研究所在2019年发布的《创新药盘点系列报告》指出,中国PD-1核心适用人群达204万人。彼时,大家一致认为PD-1人均年费用会超过10万元、甚至达到20万元,于是勾勒出了PD-1千亿市场的蓝图。
但204万只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数据,各家PD-1申报的适应症不能“全覆盖”之外,再考虑昂贵的价格因素,实际需求人群和204万相差甚远。国信证券分析道,按治疗费用较低的君实生物“每年18.72万元”的标准计算,国内能消费得起PD-1的人群不超过30万人,也就是600万剂。
一位行业人士指出,国内PD-1的需求量,前几家头部创新药足以覆盖。
纵然在2020年底,多个国产PD-1药物被纳入医保目录,报销后的年自付费用从20万“跳水”到*不超1万元。降价背后,仍旧是销售不理想。
“PD-1从19年上市,也才三年不到的时间,后面入局的玩家越来越多,价格厮杀激烈。虽然进了医保,但还是没有进入产品放量的阶段。”上述人士指出。
作为君实生物目前*获批上市的药品,PD-1特瑞普利单抗去年的营业是4.12亿元,较2020年的10.03亿元减少了近6亿元。即使考虑到进医保后的价格下降,但也能反推出来PD-1的销售数量并没有出现很大的提升。
君实还好,去年上市了一个新冠抗体,这块的产能需求同样不小。而复宏汉霖、三生国建,商业化大分子管线迟迟没有更新,在Her 2、贝伐、CD20等品种当前的竞争格局之下,当初扩建的产能里,有多少后续都成为闲置?
于是,各家都开始打起了CDMO的主意。
“前期上市产品可以预估出最终的销售额,但新的发力品种还没有出现,在这段时间,君实投资了基建,因为现在不投资,将来爆品出现,上一个产品,建一个,成本会非常高。还不如先建好产能,暂时作为代工来用,这样性价比高。”一位接近君实生物管理层透露。
在市场不缺融资的时候,这些创新药企的产能建好后,哪怕闲置也无伤大雅。“但现在不行了,各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商业化落地也颇为艰难。亏损之下,把多余产能释放出来,拿出来部分的罐子去帮别人做生产,接一点外部单子,起码可以养活团队。”
CDMO平台的利润空间,在多数行业人士看来,仅仅是维持现金流、被逼无奈“解近渴”的一个业务,并非能解决创新药企的根本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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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企入局,两个行业的割裂
“连甲方公司都要干乙方的事情,就有问题了。”一位CDMO创始人直言不讳地认为,既做内部自己产品,又要承接外部项目,鱼与熊掌不可同时兼得。
在他看来,CDMO是重资产投入,劳心劳力的一件事情。建一个CDMO,签团队,买设备,建厂房,没有大几个亿,出不来成功。前期是靠CDO的项目一点点去搭建关系,再慢慢引进,对运营管理要求也是挺高的。
CDMO,就靠以量取胜,一年出多少订单,才有多少收入。“药品不一样,一个好的产品,在国内未来可能是一年就10亿的销售额。但在国内,做CDMO服务,能做到10个亿的销售额,是很不容易的。”
头部创新药企涌入到CDMO赛道里,在他看来,“它们的打法不仅仅是纯粹接一单项目,可能性多的是做产品之间的联合。对于只有1~2个产品的这种完全没有能力、没有资源去建商业化团队的Biotech公司,信达君实很有可能除了代工生产,连CSO也可以一起合作。”
药企去做乙方,虽然在大规模生产上有*优势。“但目前很多开发的工作,可能涉及到客户IP的问题,尤其做创新药。客户愿不愿意跟既有自主产品开发又要开展CDMO服务这类公司合作,可能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一位CDMO的“老玩家”质疑道。
凭借规模生产优势,而拿到订单的项目,在他看来挺少。很多项目都是慢慢从做CDO开始的,慢慢往下。“你一上来就想M的项目,说实话,目前国内不多的。但你如果你想跟老玩家去抢CDO的业务,人家是有完整体系,已经做过很多项目,团队也很成熟,也知道怎么做,懂得跟客户沟通交流。这就需要甲方药企去模仿和学习。”
一个甲方要从乙方市场分一杯羹,这种角色的转换需要时间和经验,并不是单靠罐子、产能大,就轻而易举地成功。
具体而言,创新药企内部的自主研发,节奏可根据自主的时间来调整。但转到外包服务,团队要面临客户的压力。一旦客户确认好了进度,那很多事就得按照规划好的东西来去执行。包括客户的认知程度,跟你团队的磨合,都需要时间。
在上述人士的经验中,M这一端,来自于客户沟通的压力,稍微简单。直接按照客户的工艺要求生产就行。但D面临的是未知的不确定因素,中间某个环节出现任何问题,团队要想办法解决,和甲方沟通反馈。操作M和D,是两种不同状态。
药企独立一个CDMO板块出来,人事变动是很容易达成。但场地,该如何协调,又成为一大难题。“除非药企自己提前做好了一个计划,自己的产品在Q2要生产,Q3是有空档。那我去找Q3可以插进来生产的Biotech公司,如果能插进来,刚好能补,如果插不进来,这个档期就空掉了。”
CDMO行业的竞争已近白热化。据行业粗略估计,从事抗体和融合蛋白药物的CDMO企业已经有40多家。
“我身边好几个设计院在做CDMO的项目。CDMO比药厂卷多了,他们跟设计院说,你几个月给我设计出来,工程几个月做,正常工期缩短了一半以上。这背后是CDMO都在抢订单,你这个厂房造得越慢,收益就越少。”一位行业人士提及。
新的搅局者不断加入这一场混战。
房地产起家的乐土生命科技,以每克40美元的地板价,掀起了CDMO行业的价格之战。“僧多粥少”局面之下,又有药明康德这一深耕CDMO多年的巨头在前,这些药企如何去抢夺订单,值得考究。
前两天,药明康德高调在东南亚建厂,国内不少同行觉得“是不是给自己留下了空间” 。但这背后,大概率只是“钱太容易赚”的一种错觉,赚快钱的时代即将过去,但赚快钱的习惯留下了。
毕竟过去两年CDMO发财的公司一堆,而消失的其实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