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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教「跑路」,顽疾难解?

早教机构缺少相应的规范,在没能形成良好的市场环境的同时,带来跑路、退费难、不专业等诸多问题。

“早9点,两位家长在早教中心等着退费;10点,三个家长围堵我,要求搬走产品抵换课时;10点半,从上海飞到北京的家长带着朋友前来退费,并指责谩骂客服老师……”

一位自称为七田真孙老师的网友在朋友圈写道,尽管此时,警察已经抵达北京市七田真蓝色港湾早教中心,但是当他从接待区走到前台的短短几分钟,产品桌所有产品就已经被搬空,活动区储物柜也被翻成一团乱,“到了12点半,丢失3个教学IPAD和6个大算盘。”

然而,造成上述狼藉一片的根因,并非是家长们无理取闹,而是早教机构北京七田真陆续关门、跑路之后,家长们维权无门的无奈之举。

维维女士是七田真的消费者之一。2021年10月,在支付了18400元、共计75节课时费用后,开始在北京市七田真北苑中心和蓝港中心两家店同时上课。

8月13日,即蓝色港湾门店被众多消费者围堵的当天,维维女士正好带孩子去上课。但令维维女士意外的是,非但没有上成课,反而在当天晚上收到了北京七田真发布的声明。

声明写道,“因北京七田真部分中心遭遇不同程度维权,严重扰乱教学秩序,不得已决定自8月14日起暂停课程服务。”

来源/知情人士供图

但在维维女士和多位家长眼里,这只是北京七田真为关店找的理由,甚至部分受害者认为,这种扰乱秩序的行为是北京七田真自导自演的戏码。

现如今,维维女士只消课22节,还剩53节没有上,“我所知道的受害消费者,几乎都拨打了12345、12315,申请了电子法院起诉,并在蓝港物业等进行登记,但维权之路遥遥无期。”

据知情人士透露,蓝港中心门店是七田真在北京*的旗舰中心,也是其在北京最后关闭的门店。知情人士表示,目前全北京的七田真门店已全部关闭,工作人员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自北京蓝色港湾门店关闭后至今,退费无门的妈妈们已经自发组建了至少三个微信维权群,人数近1800人。”上述知情人士表示,不少妈妈给孩子买了课,一节都没来得及上,“有位妈妈报了9.7万元的终身课包,最终却只上了一个月的课。”

来源/知情人士供图

在小红书搜索“七田真”,与之相关笔记超1万篇,其中,关键词“七田真倒闭”,位于“七田真”所有相关话题的第二位。在“七田真倒闭”全部帖子中,“七田真北苑中心”、“北京方庄七田真”、“北京双井七田真”、“北京蓝港七田真”等门店关门、倒闭的讨论比比皆是。抖音更是出现了大量消费者去维权、讨说法的视频。

事实上,“七田真跑路”并非只是发生在北京。

在热门教育博主“王落北”发布的与#北京七田真早教机构疑似跑路#相关话题的微博中,不少网友纷纷评论,“深圳的也跑路了,受害家长超过2000人” 、“杭州efc的前几个月就跑路了”。

而早在6月25日,ID为“汐姐的饲养员”的用户就写道,全上海11家七田真门店全部歇业,上海总部空无一人,老师四个月没发工资。在该网友看来,七田真涉及的金额数目不会小,“仅仅190人的学费就高达258万元,11个中心的人,加起来可想而知有多高。”

八月初,《羊城晚报》报道称,七田真广州多家门店相继关闭。公开报道显示,8月4日,界面教育曾多次拨打深圳12家七田真门店的电话,但均无法接通。

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关店的,都是七田真的直营门店,加盟店尚未受到影响。

官方资料显示,七田真早教品牌起源于日本,2009年引入中国,是思可教育投资开发(深圳)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思可教育”)旗下的早期教育品牌,目前已经遍布中国40多个大中型城市,120多家教学中心。

8月22日,燃次元在大众点评搜索“七田真”,如上述报道所说,无一例外,均处于“歇业关闭”状态。随后,燃次元试着拨打了南京市七田真早期教育秦淮龙蟠汇中心店的电话,该店工作人员表示,南京5家门店均为加盟店,确实都在正常营业。

燃次元又分别拨打了湖南省长沙七田真早教中心龙湖洋湖天街店,以及天津七田真早期教育和平大悦城中心店的电话,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均表示,自己所在门店为加盟门店,现阶段为正常运营状态。

事实上,出问题的早教机构不止七田真。红星资本局曾报道,7月底,就有网友在社交平台发文,担心另一知名早教机构金宝贝关店“跑路”。除此之外,河北、上海、内蒙古、深圳等地,报名了金宝贝课程的家长,纷纷爆料称金宝贝退费困难、退费手续费高达25%等。

中国教育科学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目前,中国的早教机构缺少相应的规范,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一部分家长对孩子的早教需求逐渐旺盛,这就使得早教行业存在着不同职能部门的缺位与错位共存,在没能形成良好的市场环境的同时,带来跑路、退费难、不专业等诸多问题。

无处退费的受害者

丁满女士曾是七田真的忠实客户。

早在2017年4月,彼时丁满女士孩子只有2岁的时候,就已经购买了七田真“48节小课包”的早教课。半年后,在课程设计和授课老师都不错的情况下,丁满女士在接下来的活动中又续了两个课包,一共240课时,可以直接让孩子上到九岁半,而前前后后的支出,共计8.5万元。

“最开始是在七田真亚运村中心上课。大概是2019年底,亚运村中心店因为物业收回要做整楼装修,就搬到了北苑,并更名为‘北苑中心’。”丁满女士表示,2021年底,由于孩子上学原因,又将七田真上课的地点转到了蓝港中心店。

“我怎么都没想到七田真会‘跑路’。”丁满女士表示,截至8月14日,一共上了202课时,剩于86课时,“课时换成钱的话,大概在2.5万元左右。”

同样称得上是七田真老用户的还有念念。2019年8月,念念在北京市丰台区七田真方庄店*次购买了48课时。两年后,2021年7月,又续订了基础能力课程,同样为48课时。

直到2022年8月14日,念念接到七田真通知停课函,还剩52课时没有消,合计金额近1.5万元。

念念告诉燃次元,在接到停课函的*时间,她便尝试联系七田真的工作人员,“结果可想而知,电话无人接听,信息无人回应。”

来源/念念供图

8月17日上午,停课的第三天,念念试图登陆七田真曾经用于约课的小程序,却发现该小程序界面已全部清除,甚至看不见合同课时。但当日下午,燃次元通过知情人士再次登陆该小程序时,发现以恢复正常。

与丁满女士和念念不同,今年才成为七田真会员的芝士妈妈,更是有苦难言。

“我是今年4月17日给孩子在蓝色港湾门店买的课,一共支付了近3.8万元,但一节课都没有上,就被通知关闭了。”芝士妈妈无奈地表示,5月份北京因受疫情影响,线下的教育机构关门。6月底,因为假期,便带着孩子出京旅行了,“8月中旬刚刚约了*节课,还没来得及上,机构就‘没了’。”

而上述三位妈妈或只是七田真“跑路”背后,受害群体的沧海一粟。

在燃次元拿到的一份记录北京七田真剩余课时的明细表中,有近340位消费者进行了登记。其中,损失最少的家长,课时换算成金额也有近万元,多位家长课时换算成金额已达数万元,甚至个别家长损失近10万元。

来源/知情人士供图

“我们不是没有为自己进行维权,但至少到现在,将近一周的时间过去了,维权之路并不容易。”多位受害妈妈对燃次元表示,按照常规途径,他们先后在蓝色港湾校区登记、物业登记、派出所登记,拨打12345、12315,并在法院立了案。

但七田真“跑路”,受害者并不只有这些受害的“妈妈们”。

“关店到现在,都没有人通知我们门店是彻底关闭还是怎么着,一个能联系的人都没有。”柯柯曾是北京七田真的老师,其表示,包括自己在内的老师们,都只能被迫签离职协议,“我的社保是4月断缴,5月缓缴,工资被拖欠了4月、7月、8月三个月。”

柯柯表示,5月公司发放工资的时候,曾一度以为异常情况有所缓解、经营有起色,“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

柯柯欣慰的是,出事儿之后,不少受害家长来找她,但并不是表达愤怒,反而是开导她,帮她想后路,“因为家长们也知道,老师和他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七田真为“何物”

七田真是国内知名的早教机构之一。

据官方网站显示,七田真是思可国际教育集团旗下品牌 ,始于1958年,已经进驻了海内外19个国家和地区。2010年,中国大陆地区首家七田真教学中心在深圳开业,之后先后进驻国内40余座城市,开设直营店和加盟店。

有消费者向燃次元反应,七田真母公司全国相关联的几家企业一直在不停的更换企业信息,包括但不限于控股、法人等。天眼查专业版信息显示,据界面新闻报道,今年4月,思可教育确实发生多起工商变更,包括将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从Ono Shien变更为徐晓立,经营范围减少“教育培训”等。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思可教育共计15起开庭公告中,案由最多的便是教育培训合同纠纷,开庭公告数量最多的年份是2022年。法院公告共10起,法院公告数量最多的年份同样为2022年。

除此之外,资料显示,在8月11-15日之间,北京喜七哒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华联力宝分公司负责人、北京喜七哒北苑文化交流发展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北京喜七哒双井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北京喜七哒双井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丰台分公司负责人均已变成为翟尉佐,北京喜七哒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朝阳分公司负责人变更为小野思延。

而上述公司,均为北京七田真旗下子公司或分公司。

对此,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律师付建表示,其他校区出现问题以后,公司变更了法人和企业名称,虽然该行为看似属于公司内部调整,但机构关店、跑路、拒不退费,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样操作是在恶意规避债务,拒绝承担责任。根据法律规定,无论是关闭门店,还是更换法人,因侵犯消费者权益而承担的违约责任不会因此而免除。

另据公司法的相关规定,公司股东滥用公司法人独立地位和股东有限责任,逃避债务,严重损害公司债权人利益的,应当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8月17日,燃次元试着打开了思可教育在天眼查登记的网站,却被提示“网站未根据工信部相关法律进行备案,暂时无法访问”。

但在名为“思可教育国际集团”的网站中,燃次元看到,“跑路”的七田真或为“七田真国际教育”。除此之外,该集团还有“七田真孕期教育”、“小王子语言中心”、“思可在线”、“思可启智”、“思可早期教育研究院”,以及“思可学院”。

知情人士表示,7月,北京七田真举办了销课内购会。内购会之前,七田真称,“北京七田真换了新老板新投资人,北京门店不会倒,大家不用担心前途未卜,也不要有负罪感,终身课包也会有着落等。”

在知情人士给燃次元提供的聊天截图中,七田真写道,“目前北京七田真已经正式归入华中大区,归入新投资人及执行董事陈总管理,由华中总经理陶强进行直接行政及运营管理;北京七田真与上海、深圳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两方独立运营。除以往在北京报名、后转至深圳、上海上课的学员外,不接收深圳及上海的转学学员。”

除此之外,上述知情人士还提到,七田真曾表示,新东家买断了七田真品牌中国区(包括澳门)的授权,正式成为七田真品牌大中华区合法使用人,新公司由思可改为思柯。

不过,燃次元通过天眼查专业版检索七田真母公司的变更情况时,却并未显示上述情况。

通过“思可教育国际集团”官网,燃次元进入到了“七田真国际教育”官方网站,在线客服聊天窗口随即弹出。当燃次元就“北京还能上课吗”咨询七田真官网客服人员时,对方回复表示,“可以的”,并多次要燃次元留下姓名和电话,以便安排老师进行详细的课程介绍。

来源/七田真官网 燃次元截图

随后,燃次元试着拨打了其官方网站留下的客服电话,试图就“北京七田真关店”问题进行进一步了解。在“人工服务”多次未接通之后,燃次元尝试咨询了“招生加盟”业务,负责“招生加盟”业务的客服人员对燃次元表示,由于北京的七田真门店均是集团直营模式,故对加盟商没有多少影响。

另据七田真总部加盟卢老师表示,目前七田真在全国共计120多家门店,除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的36-37家店为直营模式外,其余近百家均为加盟模式,“目前其他城市的加盟店尚未受到疫情、运营成本等影响,没有出现关店、跑路情况。”

这也就不能理解,为何在北京七田真门店关闭之后,其法人小野思延依旧会在8月16日的直播中,给三四线城市的员工打气加油。

卢老师还表示,直营店与加盟店,二者之间的课程体系、系统完全一样。在被燃次元问及,“如果现在在北京申请加盟店,会不会受到之前直营店的消费者的打扰”时,卢老师直言,“不会。”

“目前已经有几位家长在和我们洽谈,尝试接手北京的一些门店,届时,北京的部分门店由直营变成加盟,负责原会员课程的消耗。但如果是全新的加盟商,则无需负责。”

顽疾难治

实际上,近年来,“跑路”不仅仅是七田真。

在经历七田真“跑路”之前,凯凯妈妈也已经有过一次被早教机构“割韭菜”的惨痛经历。

大概在2020年初,凯凯妈妈花费8000元,给孩子报名了北京市丰台区悦宝园京港城店,但一节课没上该门店就倒闭了,“倒闭之后,*次被分流到了悦宝园槐房万达店。但同样没上完,又被迫折课一半去了悦宝园十里河旗舰店。刚上几节课,校方就说店里重新装修,在九龙山家乐福楼上一个小场地上课了2、3节后,该机构在2022年春节前就彻底跑路了。”

据凯凯妈妈介绍,悦宝园“跑路”时,自家大概还剩下11课时,折合金额2500元。

但为了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也为了能给自家孩子找到靠谱的早教机构,凯凯妈妈在七田真缴费之前,查阅了大量的相关新闻,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再次成为了“韭菜”。

“我是2021年5月底在方庄七田真门店报名的,一共消费了2.1万元,截至七田真‘消失’,还剩下26课时没有消,金额在7500元左右。”凯凯妈妈直言,被“坑”固然很沮丧,但更沮丧的是,完全丧失了对教培机构的信任,“我现在怀着二胎,老二坚决不报早教机构了。”

实际上,在北京、上海等城市的七田真大规模关店之前,同为早教机构头部企业的金宝贝重庆多家校区暂停运营。

8月11日,金宝贝重庆中心发文表示,“受疫情影响,校区多次面临现金流断裂的危险。在引入新资本过程中,又遇到问题,导致引资失败。自2022年8月12日起,金宝贝重庆7家校区将暂停运营,暂停教学服务,依法进行破产清算。”

中国企业家在报道中提到,据“重庆市金宝贝家长维权群”不完全统计,目前重庆万象城、光环、大学城、北碚等7家金宝贝门店的维权家长已经超过1000名,涉及金额超过2000万元。

而在更早之前,早教机构乐融、纽约国际、美吉姆等,均被爆出关店、跑路或暴雷的传闻。

2月中旬,中国消费者投诉平台陆续收到关于“纽约国际早教北京天通苑华联店闭店卷款跑路,负责人失联”的投诉。中国消费者报在《NYC纽约国际儿童俱乐部再“暴雷” 疑卷款跑路》一文中写道,关于“纽约国际早教天通苑华联店闭店跑路”的维权家长人数已高达400余人,每位家长的损失金额约为1-2万元。

2019年8月,小七在美吉姆报了2万元的早教课程,“但没上多久就遇上了疫情,线下门店也随即关闭,课程就暂停了。”小七直言,疫情*年,确实想过退费,但校方给到的回复是,退费可以,但必须扣除一定的手续费、服务费等各种费用。

“本来课程单价就很贵,无缘无故扣除那么多,太不划算了。”直到今年8月初,历时3年,小七终于消完了所有课程,“不上没办法,据我所知,没有家长可以退费成功。”

付建表示,不管是七田真还是其它早教机构,在应当为消费者提供服务而未提供,未完成合同约定内容,均属于违约行为。消费者可以到工商部门查找法定代表人,然后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若早教机构未提前告知消费者消费者即将关停机构,也未向消费者提供后续解决方案,而是携款潜逃且数额较大的。根据2021年新修订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集资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七条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实施本解释第二条规定所列行为的,应当依照刑法*百九十二条的规定,以集资诈骗罪定罪处罚。

储朝晖表示,从其本质来看,还是因为部分入局者对早教行业期望值过高,想得比较乐观,在人力投入、社会需求等方面,没有精准的认知,这就使得机构在运营的过程中出现不同程度的难以持续的情况。

储朝晖补充道,不管是早教机构还是其他类型的教培机构,想要降低上述问题发生的概率:一方面,需要政府的重视和监管;另一方面,也需要家长更加理性。家长在为孩子选择教培机构时,不要被过度的营销和广告蒙蔽,也尽量不要一次性缴纳过于昂贵的培训费。

参考素材:

《知名早教机构七田真再传闭店,部分城市门店或由新投资人接管》,来源:界面新闻;

《金宝贝闭店:有人交了1万多,一节课还没来得及上》,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

《NYC纽约国际儿童俱乐部再“暴雷” 疑卷款跑路》,来源:中国消费者报。

*文中维维女士、丁满女士、念念、芝士妈妈、柯柯、凯凯妈妈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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