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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创投惊魂夜:硅谷银行爆雷后的24小时

接连按下美国硅谷银行(SVB)网页上取款的“提交”、“确认”按钮,闫曌这才将冒汗的手从键盘和鼠标上移开,但双眼还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能否从SVB成功取出这近200万美元,对他和他所创办的抗衰生物科技公司SEIMEI森美都太重要了。

01 3月10日 上午11:25最后的窗口期

接连按下美国硅谷银行(SVB)网页上取款的“提交”、“确认”按钮,闫曌这才将冒汗的手从键盘和鼠标上移开,但双眼还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能否从SVB成功取出这近200万美元,对他和他所创办的抗衰生物科技公司SEIMEI森美都太重要了。

“去年年底Pre-A轮400万美金融资款,部分增资到国内公司之后,还有近200万美元趴在SVB里了。”

两个小时前,闫曌还在医院按部就班地做着例行体检。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多位投资人给他发来紧急消息,关键词极为一致:SVB被挤兑,若在其中有账户和资金,建议迅速转移资金。

此时,距离一场创投界史诗级崩塌的起点不过刚刚28个小时。

北京时间3月9日凌晨5点,SVB宣布出售其所有210亿美元的可销售证券,因此造成18亿美元亏损,并需求通过出售普通股和优先股募资22.5亿美元。亏损加融资,此举被华尔街认定为恐慌性的资产抛售和对股权的猛烈稀释。一夜间,SVB股价暴跌超60%,市值蒸发超94亿美元。

到3月10日凌晨,就有包括Coatue、Founders Fund在内的多家美国*风投公司向被投企业建议,随着对SVB稳定性的担忧与日俱增,应强烈考虑从该行中撤出资金。

很快,挤兑出现并发酵,等到中国创投圈从睡梦中醒来,大量将企业主要资金存在SVB里的中国CEO们,其实已经错过了迅速提现的最后窗口期。

“暗涌Waves”多方了解后发现,3月10日白天,不少创始人根本打不开网页,即便能够成功提交申请,但得到的还是大大的“pending”(等待)字样。

对所有的美元VC以及VIE架构的初创公司来说,SVB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合作伙伴。

“大多数传统银行对初创企业不友好,特别是搭了离岸股权结构的。SVB可以说是许多初创企业的*甚至*选择,因此大量VIE架构的中国科创公司也在使用SVB。”有业内人士如此分析。

针对这种情况,SVB也招收了不少中国员工专门服务中国市场的科技企业。甚至在2012年与上海浦发银行合资成立浦发硅谷银行。

2011年7月7日,美团完成B轮5000万美元融资。在媒体沟通会上,CEO王兴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开的就是美团在SVB的账户,6192万美元余额震惊众人。暗涌Waves”采访到的近十家创业公司中,几乎所有B轮前拿了美元基金投资款的公司,都会*在SVB开户。

曾经的VC投资人庄明浩告诉“暗涌Waves”,传统银行的体系内,对于贷款方的审批更多集中在如固定资产、现金流等因素上,但对于类似互联网行业的初创公司而言,这些指标在早期往往“惨不忍睹”。而SVB有一套复杂且经过几十年验证的、针对高科技初创公司的风险评估体系,这是SVB独有的“看家本事”。

SVB给予公司贷款也很大胆。庄明浩总结其与传统银行的区别是,“如果你确认拿到红杉的400万美金融资,管银行要100万美金贷款,传统银行会问:红杉是谁?但SVB会说:钱已经打到你账上了。”

作为“科技创业银行”的代名词,SVB仅有针对初创企业和创投机构的to B业务,并长期以贷款和FOF的形式,为硅谷乃至全球的科技、创投行业服务。而当其此刻轰然倒塌时,全球范围内与美元相关联的创新企业与投资机构就成了暴雷的直接受害者。近二十多年的创新创投重镇——中国,自然也位于高危区。

一个名为“SVB后续处理经验分享”的微信群在成立后的半个多小时内就聚集起200多人、三个小时后扩充至500人,因为想进的人太多又另开了二群。随时共享外媒消息、给FDIC发邮件打电话、研究资金转账通道、联系律师。“我们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群里一位创业者语带无奈。

SVB承载着“无代码开发平台”公司函子科技最主要的美元账户。3月10日一早,创始人陆继恒从两位投资人处得到“风险提示”后,便迅速安排公司财务登录SVB网站操作转账。“公司挺大部分的家当都在这个账户里。”危机之下,这几乎是他*可做出的行动,但直至现在,提现申请仍处于等待状态之中。

相比资金交易频繁的平台型公司,与函子科技类似的“不烧钱”、科技型企业是SVB挤兑潮中影响更大的一类。因为在进行研发投入前,其融资资金会有较长的时间存在账户中。这些资金若长期冻结在银行中,或是直接形成损失,有可能会使初创公司出现严重的流动性问题,甚至因此破产。

“对于中国的初创企业们,是集体自由落体式的打击。”一家投资机构合伙人对“暗涌Waves”说。

02 3月10日 上午8:30超越认知的风险

“这两天千万不要再往账户打款了!”这个周五还没上班,刘娜(化名)的手机已热得发烫。身为一家美元基金的GP,她刚给下一轮融资接近尾声的三家公司做出“暂停融资、赶紧取钱”的提醒,而这个电话是打给LP的。

就在十天前,她才联系LP申请新一笔call款,“目的地”正是自家基金在SVB的主账户。而现在,可能是她从业来*次希望LP不要太快打款了。

3月10日一早,市场上所有的美元基金和双币基金的财务可能都陆续被告知要做同一件事——尝试将SVB账户上的资金转移到其他更安全的大银行。万般无奈地,美元基金GP们也和他们所投资的初创企业一道,加入了这场对SVB的挤兑。

一家资产管理公司的合伙人在开会中间目睹了一位GP申请取钱的现场:“我们本来正在开会,他的秘书突然拿笔记本电脑进来让老板操作。我一看,果然是从SVB提现。”还有两位投资人喝着咖啡聊着天,突然同时起身匆匆拜别——都要赶回公司拍板取钱。

与中国拿到美元融资的初创公司类似,SVB几乎也是每家位于中国的美元基金的开户*。3月11日中午,国内创投圈流传出一份在SVB存款的投资机构名单,其中红杉中国、IDG资本、高榕资本、襄禾资本等多家头部机构多年管理的各个基金都位列其中。

“除了以FOF形式成为各大GP的LP,SVB还可以给GP提供过桥贷、填补资金缺口,这在大多数银行是行不通的。”一位基金管理人认为,SVB受到美元基金GP欢迎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能够以相对小的代价部分解决募资之虞。

尽管国内美元GP们此次也受到SVB暴雷的影响,出现账户中资金无法提取出来的情况。但相较将经营资金合盘托管在SVB的初创企业们,不少投资机构称自身受到的影响要小得多。

有两家美元基金的GP同时向我们透露,为了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他们去年就做出了资金管理上的调整,包括但不限于将资金转至新加坡的银行。

即使未将资金从美国撤出,成熟的美元基金GP大多也会在美国的多个银行拥有账户,这使得SVB账户中的资金很可能仅占总体流动资金的一部分。同时,在美国本土银行间的跨行转账会更为便利,使得GP们能比初创企业更快地撤出资金。

另一方面,大部分美元基金会采用“按项目call款”的形式,即以投资项目的节奏、分多笔从LP处获得认缴款。多位美元基金合伙人告诉“暗涌Waves”,在收到一笔call款后,便会打给被投公司,在机构自身账户里停留时间不会很久。“现在账户里很可能只留存了部分管理费,因而投资机构在这次事件里受到资金影响的程度还比较小。”

但对于那些在2022年募资成功、还未投出足够多项目的基金,或是募资金额巨大的mega fund而言,此刻的状态或许并不乐观——毕竟光是管理费就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了。

“大部分GP在完成项目call款后账户都会有余粮,”一位美元基金合伙人告诉我们,即便拥有多个户头,但通常SVB都是绕不开的*账户。

这位投资人向“暗涌Waves”举了个例子:如果一家美元基金近期要向被投打5000万美元的融资款,为了给投资留有富余,GP向LP的call款金额可能就会设定在7000万美元,加上部分管理费、其他的投资余额,“头部美元基金账面上有个大几千万、一亿美元是个挺正常的事。”

有多位LP向“暗涌Waves”透露,事件发酵后,正如投资机构关注着被投公司那样,他们也在密切跟踪GP们的资金情况。但当被问及“投资机构资金如果长期无法取出,由谁来为此埋单”时,GP和LP们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显然,SVB的崩塌超出了整个创投生态对于“风险”的常规认知。

“(SVB暴雷)可能是20年来,中国美元基金遭遇的*危机,是对LP/GP/创业公司整个链条的全方位打击。”刘娜说。

03 3月11日 凌晨0:48创投圈的雷曼时刻

“硅谷银行破产倒闭,由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一条新闻推送出现在了所有中国一级市场参与者的手机屏幕上。

当地媒体称,SVB是美国历史上倒闭的第二大银行,也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倒闭的*一家美国银行。此时,距离SVB宣布出售可销售证券,还不满两天。

结局就是这么猝不及防。消息抵达大洋彼岸时,中国投资人和创业者还在连夜趁美国SVB员工上班间隙,疯狂登陆系统、想要操作转账,SVB中国的客服电话也被打爆。

一家早期VC的被投企业社群里,至少被套上百万美元的公司就有五六家。另外十几家公司也有数十万美元还在账户上,提款网页仍然卡在登录环节,最终也没走完流程。

账户中的资金将会如何?

据“暗涌Waves”了解,FDIC为每家银行的每位储户提供最高25万美元的保险。这意味着,25万美元以内的部分应从3月13日开始可以正常提取,但超出的部分具体如何处理尚未可知。

FDIC后来宣布,SVB总部和所有分支机构将于3月13日重新开放。有外媒报道称,在美国东部时间3月9日晚上11:15(北京时间3月10日中午12:15)之前预先授权的交易将正常完成。

闫曌有些庆幸,自己在cut off time之前申请了转账,有机会能顺利完成交易。“如果交易无法完成,那超过25万美元的部分中,下周FDIC可能会先发一部分,但不知道是什么比例了。”陆继恒也相对乐观,“SVB主要的资产还是超过储值的”。

有LP向“暗涌Waves”分析,企业和机构因SVB事件完全亏损的可能性不大,等到破产清算流程结束,资金应能恢复流动。“但这个时间可能会很漫长,企业是否能熬过等待期,是个未知数。”

“这是创投圈的雷曼时刻。”凌晨1点,得知SVB破产消息后,一位科技公司创始人在朋友圈发出了这样感叹。

2008年6月当时的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曝出巨亏。到9月10日,雷曼兄弟宣布出售旗下资产,并分拆价值300亿美元处境艰难的房地产资产。直至五天后,随着美国政府拒绝为收购提供保证,潜在收购者相继退出谈判,雷曼兄弟才无奈宣布申请11号破产保护法案。

两者的确有相似之处。但即便是15年前的“金融界噩梦”,也没有垮塌得如此之快。究其原因,硅谷创投圈弥漫的悲观情绪直接给SVB带来了传统银行业最为恐惧的挤兑潮,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此次消息发酵之前,已有多家美国知名风投就在建议被投企业从SVB抽离资金。甚至几个月之前,管理资产达150亿美元的风投基金绿橡树资本合伙公司就向被投公司警告过风险,十几个被投公司陆续从SVB提走了大约10亿美元。

“其实SVB投资债券因为加息只损失了18亿美元,但是风投客户听说它再融资马上就撤资、导致最后关闭。”国内一位投资人认为,这至少说明两点:美联储快速大幅加息让市场不适应;创投业经过2020-2021年的大放水已失血,一有不利消息就恐慌。

崩溃的前兆往往是疯狂。根据财经博主GMF所撰《简单但严肃的回顾一下SVB的整个事件》一文的分析,2020年下半年,美联储量化宽松持续进行,全球迎来了科技企业的融资热潮期。大量的现金和存款流入了SVB。2020年6月至2021年12月的一年半时间内,SVB的存款由760亿美元上升到超过1900亿美元,增幅近2倍。而到2022年,美联储快速加息导致全球科技企业融资困难、股价下跌。“但研发还得继续,就只能持续消耗它们在SVB的存款。”一年中,SVB存款总额下降了160亿,大约占存款总额的10%,特别是活期无息存款由1260亿骤降至810亿。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论是风险投资家还是初创公司的企业主,很多都成为惊弓之鸟,禁不起一丝银行稳定性的风险。尽管仍有Accel、B Capital、光速等机构旗帜鲜明地支持SVB,恐慌已将理智甩开很远了。

SVB会成为新一次金融危机的*块多米诺骨牌吗?

一位资深投资人告诉我们,SVB倒闭不会像雷曼兄弟破产事件那样对全球金融体系产生非常大的影响。“首先SVB的资产规模和影响力远不及雷曼;其次SVB主要业务在科技创投,并未广泛波及至其他更高风险领域。”

而具体到科技创投行业,就无法如此乐观了。知名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的CEO陈嘉兴(Garry Tan)在社交媒体上称,本次硅谷银行暴雷事件影响了1000家初创企业,其中三分之一将无法在未来30天内发放工资。

“这场灭顶之灾将使创新和创业倒退十年以上,甚至更多。”陈嘉兴说。

04 2004年6月再一次的隐喻

时间回到2004年初,25位来自红杉资本、KPCB、Accel Partners、NEA、红点投资、DCM等世界*风险投资机构的合伙人,挤在一架飞机的公务舱里,开始了一场为期6天的来华考察。

尽管大多数的时间中,这些投资家们只是在北京和上海各处观光,但此行直接催生多个大牌美元基金入华,开启了互联网股权投资的大幕,也被后人认为是中国创投行业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瞬间。

而1983年成立的SVB就是这个瞬间最为重要的缔造者之一。其时正是它牵头向硅谷和华尔街发出了这*历史意义的*封赴华考察征集函。

此时的美国急于从2000年的互联网大泡沫中复苏,中国成为他们眼中“一片新大陆”。那次考察后不久,SVB于2005年在上海设立了*个代表处,2010年又在北京开设了第二个。与那时接连成立的美元基金中国分支一起,构建了最早的创投生态。

事实上,早在1999年,SVB就来中国开展了*次考察,并当即决定要将硅谷模式复制到中国。但由于没有银行牌照,SVB只能为离岸注册的中国科技企业提供离岸美元业务,并为那些在中国开展业务的美国客户提供咨询服务。此后,SVB也从未放弃过争取中国银行牌照的想法,2012年成功与浦发银行合资建立浦发硅谷银行,也被SVB内部视为其进入中国市场以来最为重要的一天。

此次SVB的破产也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国内公司对于浦发硅谷银行的关注。该行在3月11日上午9:20发布公告表示,拥有规范的公司治理架构,有独立经营的资产负债表,“始终按照中国法律法规规范稳健经营”。

如果我们把目光从最近的24小时拉开一些,不难发现,SVB的倒下又能视为近两年美元基金叙事失灵的又一体现。有投资人向“暗涌Waves”定义此次事件为“硅谷式投贷联动的解体”,也有人认为,这是创投黄金时代落幕的再一次暗喻。

美国斯坦福大学西侧的沙丘路(Sand Hill Road),被称为“硅谷的硅谷”。路上摩根士丹利、德丰杰、KPCB、红杉资本、银湖资本一字排开,而在这条路上的2770号,SVB的大门却暂时性地关上了。

令人唏嘘的是,SVB陪伴初创科技企业、陪伴沙丘路的投资伙伴走过了40年,而那些曾被其支持的人们却连40个小时都没有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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