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美国纽约时代广场街头,全球*的燕麦奶公司Oatly竖起这样一个广告牌:
一边是Oatly的产品宣传,另一边是Oatly给乳制品品牌留出的广告位,但前提是他们公布自己的产品碳足迹。
Oatly声称,他们愿意向披露碳足迹的乳制品竞争对手提供免费广告。
Oatly在广告牌上留出一半空位给愿意公布碳足迹的乳制品企业。图源:adweek
燕麦奶和乳制品行业一直在减碳路上争论不休,燕麦奶巨头Oatly这次把争议点指向一个可量化的数据——碳足迹。
今年1月,Oatly开始在其美国市场的几款产品上标注环境信息,算是饮食行业里为数不多的主动公开具体产品碳足迹的企业。
对产品本身来讲,产品碳足迹是指其在全部生命周期中排放的二氧化碳及其他温室气体的总和,目前国际上通用的碳排放核算体系是将其分为三个范围(scope):范围一(直接温室气体排放)、范围二(电力产生的间接温室气体排放)和范围三(上下游温室气体排放)。
不过,在碳中和这场持久战中,计算碳足迹只是进入资格赛的门槛,从计算碳足迹到推动减碳策略的过程中,还有相当大的鸿沟需要迈过。
当碳足迹成为出海必选项
零碳概念爆火,但如果从产品全生命周期碳足迹来看,所有产品都是有碳排放的。
特别在新能源领域,受到一些产品宣传的影响,很多人会把新能源和零碳概念联系起来。
“把火电换成光伏、风电,从而实现零碳。”实际上这个概念有失偏颇,甚至有“漂绿”之嫌。
碳足迹追溯涉及两个重要点,一是全生命周期,二是向上追溯。虽然这类产品在运行阶段碳排量极低,但是产品碳足迹覆盖到产品的全生命周期范围,只要产品涉及生产制造,就一定会产生相应的碳排放,只是量多量少的问题。
例如,生产200GW光伏组件大约需要消耗60万吨高纯晶硅,而生产这些硅料将产生1050万吨碳排放。
一台风机从原材料开采到生产、加工、制造,再到出厂也会产生约2000吨的碳排放。
光伏的原材料之一多晶硅。图源:维基百科
但是,当光伏组件、风机投入使用后,每年所发的绿电所带来的碳减排量,又能够在很快的时间弥补掉生产阶段产生的碳排放量,也就是常常提到的「能量回报周期」。
根据多项研究显示,光伏的能量回报周期约在1.3年,风电的能量回报周期在6个月左右。
因此,即使新能源产品在全生命周期中具有很强的低碳属性,但仍需在其生产制造端推动减碳。那么*步,是算清自家的碳账。
5月,远景科技集团发布全球*风机行业碳足迹报告《风机碳足迹与低碳发展报告》,远景智能零碳产品首席科学家邱林向36碳表示,g CO2-eq /kwh(风机度电碳足迹)是国际上风机产品碳足迹通用的功能单元。风机的零部件生产制造如叶片、塔筒,机身等所需要的的钢、铜、铝等原材料,以及风场建设所占的碳排放比重较大,风机的组装环节产生的碳排放较低。
根据测算,近年来风机碳足迹集中于5-15gCO2-eq/kWh,这个数值相比十年前已大大降低。
以远景某风机为例,碳排放主要来源于原材料和风场建设阶段。
特别在今天,我国新能源产品加速出海,碳足迹作为衡量产品温室气体排放的重要工具,在国际社会的关注度日益提升。很多国家正在以生命周期碳排放为基础建立市场准入壁垒,促使企业关注产品碳足迹以达到政策要求。
比如法国CRE法案要求从2011年7月开始推行的光伏项目招标机制中,环境影响因素占最终竞标得分的18-30%;欧盟在2019年发布光伏产品类别环境足迹规则,未来将用于欧盟光伏碳足迹限值的主要参照标准。
在风电方面,欧洲多家电力公司也提出对风机产品的碳足迹要求:意大利电力公司Enel在招标过程中,要求供应商提供风机产品碳足迹信息,并将风机碳足迹水平折合成打分项,纳入采购决策。
更尖锐的法规性要求则体现在电池领域。
日本政府上周宣称,计划从 2024 年开始,要求国内的电动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制造商,计算并报告电池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
2022年12月9日,欧盟理事会和欧洲议会就《欧盟电池与废电池法规》(简称《新电池法》)提案达成临时政治协议,其中引入“电池护照”这一概念以及信息披露的规定:从2026年起,所有新购买的电动汽车电池、轻型交通工具电池和大型工业电池,必须拥有电池护照才能进入欧洲市场。
所谓“电池护照”,也就是动力电池全生命周期的数据管理系统。法规对于电池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足迹也有明确要求,要求自2024年7月1日起,进入欧洲市场的工业和电动汽车电池必须提供碳足迹证明,2026年1月1日起必须加贴碳标签。
另外还有备受关注的欧盟碳关税制度(CBAM),这一制度将于2026年生效,首先涵盖钢铁、铝、水泥、化肥、电力和氢气的进口。
四川大学碳中和未来技术学院副教授王洪涛向36碳表示:“欧盟碳关税计划2026年才开始收费,并且目标只是拉平欧盟内外产品的碳排放费用,对成本的影响原则上是中性的。而欧盟的《新电池法》最快2024年就会开始执行,不符合法规要求、电池碳足迹报告不符合欧盟要求的电池不能在欧盟市场销售,并会连带影响电动车的出口。相比CBAM,《新电池法》来得更快、影响更加巨大,却没有引起国内足够重视。”
不衡量就难以管理,碳足迹只是开始,后期的降碳路径才是重头戏。但就目前看来,很多公司还没理清“算碳账”这回事儿。
碳足迹的数据真实性之困
在企业减排责任的三大范围(scope)之中,涉及面更广的范围三碳排放是“一笔糊涂账”。
碳信托(Carbon Trust)中国区总裁赵立建向36碳表示:“根据温室气体核算体系(GHG Protocol),企业范围三碳排放涉及到企业上下游价值链共15个类别的碳排放,很多数据也不是企业直接掌握的,这部分碳排放的盘查与核算比较困难。如果企业没有完备数据,收集数据的可能流程会更长,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范围三排放的类别。图源:HSBC、WRI
一些跨国大企业更通过市场化手段推进对供应商的绿色要求,打造绿色供应链管理体系。
既然范围三的碳排量来自产品价值链,那么终端企业的拳头大小差异,则直接决定了在供应商面前的话语权。
例如苹果在打造绿色供应链中比较激进。苹果公司已将对供应商的碳足迹披露要求写入《供应商行为准则》,并计划在2030年实现供应链和产品100%碳中和。这倒逼供应商主动测算自身碳足迹,并采用更低碳环保的材料降碳,否则连订单都拿不到。
可对于大多数话语权偏弱的终端企业,往往很难一下子就收集到有效的范围三碳排数据。
“一家供应商的客户往往有很多家,因为没法满足个别客户的减碳要求,放弃这一单远比改造供应链来的划算。”一位来自碳中和咨询行业的人士告诉36碳。
这同时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那就是范围三减碳的紧迫性还远未达到共识地位,而这恰恰是大部分终端产品最主要的碳排放来源。
碳阻迹国际资深碳管理顾问Gregor Pecnik此前表示,从组织层面碳核算来看,目前大多数企业披露范围三排放,碳排放计算的活动数据主要依赖于行业平均数据而非企业自身运营的一手数据,这不利于企业作出正确决策。
这也与该行业的另外一大痛点有关,即数据真实性、科学性问题。当前市面上的碳排放数据库五花八门,基本是谁家的数据池足够大,向上追溯的环节更多,谁就更有竞争力。
目前,国家还没有形成一个权威统一的碳排放数据库,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单位来统一推动建立。比如使用国外数据库计算中国产品碳足迹,由于各国能源结构、生产技术存在差异,这个结果也会不准确,还会进而影响到产品出口的竞争力。
“很多数据库不细分产品种类规格和生产技术,例如出现‘塑料碳足迹’之类的表述,然而不可能用一个数值代表各种塑料的碳足迹,这样的数据库是不可信的。”王洪涛说。
他告诉36碳,现阶段我国产品的碳足迹计算主要参考ISO14067,PAS2050等,但这些只是原则性的方法标准,通常只有30、40页的篇幅,难以具体指导数百万产品的碳足迹报告的编制和审核。
相反,欧盟真正强制采用的产品环境足迹PEF包含400多页的方法手册、200多页的认证通则,每种产品还有100多页的细则,对碳足迹报告、认证、标签提出了具体要求,但国内碳足迹基本都不满足要求。
为了让碳足迹更加具备公信力,符合温室气体排放限制和交易规则,企业需要开展碳核查以满足政策要求,不过这个领域依旧“水很深”。
很久一段时间内,我国的碳核查存在“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弊病,这是因为大部分企业没有自己编写碳排放报告的能力,也不愿意花钱请其它机构来编写。
当核查机构来核查时,企业无法提供碳排放报告供其核查,但是核查机构受政府所托又必须得完成核查任务,于是只好由核查机构写报告,自己核自己。这就导致碳核查流于形式,碳排放的数据客观程度更是无从考证。
王洪涛把这个问题称为“碳足迹黑箱”,他谈到:“目前市面上的碳足迹结果、证书、碳足迹标签很多,尽管都声称符合国际标准,但其模型完整性、上游数据库来源、产品和技术细分、以及审核要求均未披露,因此是不可信的“黑箱”。特别是与欧盟强制采用的产品环境足迹PEF指南的要求相比,国内的碳足迹报告、证书、标签均不符合要求,因此建立透明可信的、兼容国际强制性要求的碳足迹体系十分必要。”
在企业纷纷公布气候目标时,有个经常出现的词是“雄心勃勃”,雄心背后实则是一条减碳的漫漫长路。其中,算清碳账作为*步,仍有相当多的结构性问题亟需解决,一个透明、完整、明确、准确的碳足迹体系还亟待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