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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涌入MBA:用30万学费,拯救35岁中年危机

社交平台上,人们将MBA调侃为“中年失落人生的致幻剂”。“汉堡包”将这种心态形容为“普遍的焦虑”,“大家停不下来,必须在不断地变化中,赶紧抓住点什么,这样能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前段时间,我的朋友裴玉告诉我,她准备去读某海外名校深圳校区的非全日制MBA项目,学费30万。对她来说,这笔花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在过去两年里,我朋友圈子里读MBA的有两个人,一位是保险经纪人,一位是律师,他们都有显性的人脉需求。

裴玉的这个决定让我有些惊讶。她今年35岁,在一家金融机构做职能性工作,工作内容与MBA课程的关联度不大,也没有人脉拓展的需求。以我为代表的的朋友们,以及裴玉的丈夫,都觉得“花30万读这个,将来可能没什么用处”。

我最核心的诉求就是学历提升,因为我们部门,除了我之外都是硕士学历”,裴玉同部门同事中,原本还有另一人是本科学历,对方已经通过MBA项目拿到了硕士学历。

去年,“汉堡包”结束了在新加坡某名校的一年制MBA项目。她在小红书上分享了这段求学经历之后,几乎每天有人通过私信,向她咨询有关MBA的问题。其中,大家最关心的是“读完这个,能不能找到工作” 。

“他们其实心里也很迷茫,对自己的状态不满意,挺焦虑。他们需要给自己的焦虑找一些出口,但是也不确定,MBA是不是他的一个出口”。

社交平台上,人们将MBA调侃为“中年失落人生的致幻剂”。“汉堡包”将这种心态形容为“普遍的焦虑”,“大家停不下来,必须在不断地变化中,赶紧抓住点什么,这样能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对于这种焦虑,哲学家韩炳哲在著作《倦怠社会》里做过解释——它来自于“功绩社会”的建构,来自于“内化的资本主义”——在一个以绩效和利润为中心的社会中,大家要确认一直在成长,我们慢不下来,又总以忙碌为借口逃避自己内在的真实需求。

过来人的劝退金句:

“别来读MBA,根本找不到工作”

相关统计显示,2011年全国MBA报考人数是9万,2021年这一人数增长至23万左右。伴随着报考者的狂热,MBA项目学费一路水涨船高。2023年深圳大学非全日制MBA项目的学费为29.8万,比前一年涨了10万元。

目前,985高校中,接近95%的非全日制MBA项目,学费在10万以上,复旦、上海交大等知名高校的MBA项目,学费超过50万元。以中产群体为代表的的职场人,豪掷数十万涌入MBA课堂。

2021年,29岁的“汉堡包”从国内某互联网大厂辞职,来到新加坡就读全日制MBA,该MBA项目一年期,学费35万人民币,这不包括在当地居住、生活的成本。同届学生当中,她是*一个拿到全额奖学金的人。

决定辞职读书前,“汉堡包”的工作进入瓶颈期,这与当时的互联网大环境有一定关系。她在互联网公司负责增长业务,“那时国内的增长业务都很疲软,大家都在看留存,不太愿意把钱花在增长上”。

读个硕士学位,也是“汉堡包”本科毕业后的心结,“一直都有这个执念”。“再加上那会儿工作束手束脚的,就想缓一缓,读个书暂时逃避一下现实,看看能不能通过读书,找到更多的可能性”。

“汉堡包”发现,跟她一起读书的中国同学中,年轻化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

很多96年到98年出生的,工作一两年,还没有做过管理工作,刚来就焦虑着要不要去实习,怎么找工作”。在课堂交流中,“汉堡包”发现,由于缺乏相关经验,涉及到实际管理场景的讨论,95后同学在理解上要欠缺一些。

北大光华MBA项目公布的数据,也侧面印证了“汉堡包”的判断, 2020年,光华MBA项目学生中,26-30岁的人数比例为27.29%,2022年,这一群体比例增加到37.40%。

“汉堡包”了解过那些95后同学出国读MBA的动机,“在国内工作时,他们或者觉得工作压力很大,或者不喜欢那份工作,或者觉得没前途,换个行业,又不是那么容易,那就读个书吧。”

这些年轻的同学,一开始目标明确,“希望能留在海外”。“但是来到这边后,就发现'润'也不太容易,你的竞争力,不可能因为MBA就变得翻天覆地,大部分还是取决于你过往的工作经验。”

在社交平台上,“汉堡包”发过不少劝退MBA金句,比如“千万别来读MBA了,根本找不到工作”,这句话针对的,是期望通过读MBA顺利转行,或获得更高待遇的人群。

“我读下来的感觉是,MBA方方面面都会让你学到,但它每一方面都很浅,你只能学个大概,比如说学完会计,你能读懂报表,但是你没有办法做一个专业的会计。”

“汉堡包”有个在建筑行业工作10年左右的同学。近年来建筑行业下行,这位同学希望再读个专业学位,转到一个更通用化的岗位,“这个行业不行了,还能在另一个行业找到同岗位工作”。

一个中年人,即便想通过读书从零开始,在“汉堡包”看来,还要面临很多社会层面的结构性问题,比如职场年龄歧视。“你读完一个专业度很高的课程,能找到一个不在乎你年龄、学习能力的用人单位,能接受零经验员工的薪水,我觉得这还能行得通”。

“不能想着我读了一个书,很多东西想当然会实现。实现固然是*的,但是肯定要把期待放低。”

焦虑,内卷,当代人的通病

“某种程度上,我甚至已经(把读MBA)当成了一笔消费。我现在做很多决定,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有目的性了”,裴玉说。

裴玉的低预期,与大环境的变化有关,“刚毕业时,我进这家公司积累一些经验,再跳去另一家更好的公司,路径很清晰。现在,你想通过什么样的努力,实现什么目标,路径是模糊的,不确定性太多了”。

此外,她发觉自己很难突破结构性困境,35岁女性,无论是年龄还是性别,在就业市场的竞争力都不乐观。

去年有段时间,裴玉所在部门,在管理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她动了跳槽的念头。她毕业于国内名校,前些年求职顺风顺水,但这一次境况大不如以前。

“我在求职APP上看了一段时间工作机会,发现适合我的真的很少很少,甚至人家猎头都不会来看你一眼。投了一些职位,基本上没有收到面试邀请。现在的就业形势,我们都感慨,要是晚生几年,本科学历都进不了公司。”

裴玉比大多数打工人要幸运,她就职的公司,业务在市场上颇具竞争力,职场环境也异常稳定,“很多同事都已经干了10年,感觉熬到退休还是挺有希望的”。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一种隐性的远期焦虑总萦绕在裴玉心里,“大家都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很脆弱的,尤其是这几年高杠杆买房的,经历过互联网裁员的,危机感更重”。她想过某天失业了,自己该如何生活,“去麦当劳做扫地阿姨,我是可以接受的,他们要不要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裴玉的危机感,与她的职业竞争力也有一定关系,“工作成长性上,我确实也没有积累的特别好”。她在公司从事企业文化宣传相关工作,在这个岗位上待了六年,某些时候,也会因工作琐碎、低价值感而困扰,“我是可以忍受工作上的苦的人。就算这样,我带着责任感也能够把它做好。”

竞争力上的短板,与她的个人选择有很大关系。她毕业后做过四份工作,选择的都是大公司的职能性岗位——稳定、体面、薪水相对可观,“对稳定性的要求,要大于成长性”。

这些工作与裴玉的兴趣也无关,“我可以很坦然地说,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我真正喜欢的,能当成一个事业做的事情是什么,我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想通。”

我俩聊起功绩社会的话题。“读MBA这个事情,那肯定就是典型的功绩思维”,裴玉自我评价。她从小到大一直成绩优异,“学习对我来说,就是比较容易且擅长的事情,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找个东西学学,也是我漫无目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可以说,这是一种路径依赖吧”。

“至于说内化的资本主义,在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身上都存在吧。只是影响是多还是少的差异。”

“如果不考虑收入和外在评价,你想做什么工作”,我问裴玉。

“想找个院子种菜,这能算个工作吗?”裴玉问。

与裴玉相比 ,“汉堡包”过往的职业经历要更为“进取”。总结过去,她称自己为“完完全全吃到互联网红利的人”。

“汉堡包”大学本科学医,毕业后*份工作,是某知名在线教育机构的运营岗,而后她在互联网行业经历两次跳槽,进入头部互联网大厂。每一次跳槽,都是她“主动求变”的结果——即便当时的职位收入、公司前景都不错,但她依然希望跳得更高

“大学毕业后到读MBA之前,我一直处于发条拧得非常紧的状态,一直想着怎么去竞争,怎么走下一步,怎么做得更好”。在过去的30多年里,个体对“成功”、“更好”的热情追逐,一直是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

2020年,“汉堡包”离开网易,跳槽到某个以加班著称的头部大厂,那一年她达到了“卷别人,又自我内卷的最高峰”——非常渴望战胜别人,拿到更好的业绩,赚更多的钱。“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像内卷机器一样,已经不在乎自己牺牲了什么,在这种环境里健不健康”。

这种异化的状态持续到2021年,“汉堡包”换了领导,对方“PUA非常严重,我一直有种隐形的压力,感觉哪天就被辞退了”。那半年时间,“汉堡包”没法认真工作,她试着放平心态,“工作好与坏我不在乎了,就想看看,如果我不主动做什么,最差能差到什么样”。

结果出乎她的意外,“其实也没有很差”,她依旧在原来的岗位上,没有被裁员,也没有经历降职或降薪。“这段经历让我觉得,没必要给自己的发条拧那么紧,你放松,就算真的不在乎这件事,结果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差。”

“现在我对结果还是在意的,但结果不好,我也能接受了,这是我*的变化。要是在以前,我压根没想过这事儿会不成功。”

“汉堡包”的MBA同学当中,来自中国、印度和日本的学生最多。大多数同学目标清晰,也带有亚洲社会典型的“内卷”特征,“尤其是中国学生,印度学生,都还挺卷的,同学当中,还确实没有完全不在意结果的人”。

的其他同学对比下,“汉堡包”显得佛系不少,“我是不在意MBA成绩的,拿到offer那一刻,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大多数同学不是这样,讨论小组里自己的展现时间,负责内容的重要程度,大家还是挺在乎的。”

其中,一位来自国内的男同学,身上的目标性让“汉堡包”印象深刻,对方在国内读了知名大学的法学本硕,有过红圈所工作经历,在律所主要负责并购方向的法律工作。

这名男生读MBA的目的,是为了转行到与并购相关的金融行业。“他选的所有的课,都跟并购金融相关,他之后还要去芝加哥大学做交换生 ,因为那里MBA项目的金融课程非常权威”。

读MBA究竟能收获什么?

在“汉堡包”的朋友圈子里,读MBA的人很多,但像她这样读全日制MBA的人寥寥可数,“很多想要个学历,同时能认识点人。周末去上上课,我身边朋友中还蛮多的。”

“靠周末这点休息时间来学习,我不确定他们能从课堂上收获多少,但是感觉重视程度上,没有我们这么重视”。

裴玉在申请MBA项目时,前后接过两个offer,除了她准备就读的海外名校深圳校区(以下简称A校)的MBA项目,另一个是国内某知名高校(以下简称B校)的MBA项目。

“我选择A校的原因,就是觉得它没有那么功利,它还是提倡学习的。但B校在招生宣讲和面试时,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成功’的过度推崇”。

B校的招生宣讲会上,特意邀请了两个往届校友做分享,两人身份都更符合主流社会的成功标准,其中一人是位激情洋溢的创业者,“讲了自己读了这个项目后,拿到了什么样的显性收获,逻辑性很好。但是你能感觉到,招生老师在用一种功利化的标准选择分享者”。

在招生面试中,裴玉也感受到了差异,B校面试官单刀直入地问她,“你名校毕业,跟你年纪相当的同学,最高已经做到了总裁岗位,而你只是一个中层经理。”“整个提问,好像就在暗示我不够成功,感觉这不太像个读书的地方。”

“汉堡包”决定出国全职读书时,身边很多同事不能理解,劝她“现在经济环境不好,裸辞上学,回来不一定能有好工作,可能找到的工作更差”。

她在小红书上发布了自己读MBA的经历之后,也引来了不少争议性的评论,“有些人说,MBA是给本科学历不好的人做弥补的,或者说这就是给老板读的,或者说,是给国内找不到工作,被裁员的人读的”。

不过,她也获得了很多鼓励,其中一个网友在哈佛、康奈尔读了MBA和EMBA,对方在评论里鼓励她,“这个对你未来的长期发展,肯定有帮助的”。

“在一个脱产的状态下去读MBA,多少会有点迷茫焦虑,没有那么坚定,这种鼓励对我挺重要的。”

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这段读MBA的收获时,“汉堡包”首先提到的一点是,“以前的我是非常aggressive(争强好胜)的职场女性,现在看事情的角度和眼光发生了很大变化,对‘自我’的了解更清晰了,也更能包容自己了”。

这种改变,与外在环境的变化有一定关系。

29岁的这段求学经历,给了“汉堡包”充裕的时间,进行自我审视与沟通。“原来你生活里,可能80%的时间都在工作,休息的时间,脑子里也绷着,想当下遇到的问题,怎么解决,工作怎么再往前走一走,有一个很强的目标拉着你,你很难静下来思考很多事情。

“当你换了个环境,这个环境里面大家都不上班,日常就是上课,写作业。你更放松了,有了更多自我对话的空间。你又来到一个非常多元的环境,同学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行业,你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的视角,你的同学都是你的镜子,你能从不同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好与坏。”

“很多人觉得读MBA是为了人脉,从我的个人经历来说,同学们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行业,我很难用到对方的人脉”

“汉堡包”认为自己读MBA*的收获,在于视野的拓宽。以前她只了解互联网行业的商业逻辑,通过课程,她了解到全世界各行各业的运行模式。来自不同地域、行业和文化背景的同学,也让她见识到了生活的丰富性和广阔性 。

备注:文中人物裴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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