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了独立出行的经济能力,“导游”就是我*个PASS掉的旅游产品。
毕竟谁也不想总被赶羊式地赶过景点,出门一趟,除了几张剪刀手照片,只能塞回来一肚子流水线生产的稗官野史。
然而最近,“导游”再次回到了我的出行筹备清单,并且占据了重要位置,因为一种“导游仙人”出现了:
他们很贵,但贵得值回票价。
01 “吃点儿好的”
“约不上,根本约不上。”
北京人李牧的十一出行计划,卡在了最意想不到的一环。
又一个周三,打开定时软件,*秒点击预约,预订页面又卡住了,随后显示已经满员。
李牧扔下手机,颓然瘫回椅子里,这比暑假抢故宫博物院门票都难。
她在预约的,是西安市碑林景区的讲解,不是官方讲解,而是民间提供的特殊服务——3个小时碑林精讲小团。
而约不上讲解,她甚至考虑不再购买景区门票,因为这趟旅行注定黯然失色。
李牧迷上“精讲”,不过短短半年,但已经有点“离不开了":
“就好像你之前一直在吃蜡烛,也能活,但有一天突然有人给你端了盘肉上来,吃上好的,就回不去了。”
入坑是在今年春节,李牧到泉州旅行过年,行前,偶然听到一档名为《来去泉州》的付费播客。
和常见的旅游导览不同,这档播客是随走随录,请当地最出名的“精讲人”老李边走边讲,就像一个等倍速的随身导游。
作为泉州身价最为昂贵的导游,老李的讲解果然与众不同。
跟着老李的指引,李牧在泉州著名景点“天后宫”门口向后一转,背着汹涌的人潮拐进对面的青龙巷。
鼎沸的人声立时一静,窄窄的街巷两侧,三角梅随意攀援,瓦片下阳光穿过晾晒的衣物。这是泉州城南的普通街巷,但又处处妙趣暗藏。
走不两步,街角就出现一座小小的宫观,名曰“青龙宫”,神像被烟火熏得发黑,看起来没有什么神异,但随着老李的指点,李牧发现神座旁竟还供着只“边牧”。
寻常的街巷,到了老李口中,就是哪里都值得说道说道。街边人家的门楣上,“某某衍派”代表这户的姓氏祖籍,一个不起眼的破败瓦房,可能便是某位名人的故居。
关于泉州的知识被老李自然地融化在这条游客罕至的路线中:民居的砖墙,是讲解泉州“出砖入石”古建结构的*样板,有“象头神”和“以马内利”的人家,昭示着这座古代港口城市曾经的信仰杂糅。
全长12.5个小时的播客,陪伴了李牧在泉州的3天,这是李牧*次感受到,好讲解会如何改变旅游的体验:
“这种地方,没有人带,我肯定不会去,去了也看不出名堂。”
“还得是有‘导游仙人’呐!小时候那些举大喇叭的,不如叫景区NPC。”
相比于普通导游的走马观花、景区二维码的“查字典式”讲解,一位渊博的精讲人可以把所有知识串成一张网,旁征博引,触类旁通。
有时候,精讲人实在太能讲,甚至放飞得连既定行程都抛在脑后,一对母女讲起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参加“精讲团”的经历,无奈笑道:
“说是讲中国通史,结果讲了仨小时,还没走出殷商。”
从此,每去一个人文景点之前,李牧都会下意识地寻找“精讲人”,但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
因为李牧发现,迷上精讲的远不止自己一个。
在紧凑的行程里,你愿意抽出3-6个小时来,跟着一个精讲人把一个景点细细逛透吗?
而且需要单独为此付费每人一二百元。
从前,数据来看,这个答案是否定的。但疫情来临后,故事发生了变化。
许是被限制的足迹倒逼我们重新认识周边,关注“精讲”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多到什么程度?就连主营精讲服务的“大咖说”品牌创始人毕胜都始料未及:
“我们都有点接不住这个快速的变化。”
2022年下半年,短短6个月时间,大咖说的视频号平台涨粉近百万,一跃成为同类账号顶流,热门讲师的团期永远一票难求。
与同在疫情期间蹿红的“露营”不同,“精讲”服务并没有伴随全面开放走向衰颓,反而再上层楼。
人均150元以上的单价,3-6小时行程,2-15人成团,相比于几十块钱的景区电子讲解,精讲并不便宜。
但今年暑假期间,大咖说每次上架一个月团期,热门产品不到10分钟就会被上万人争抢一空。
在大咖说平台之外,小红书、抖音上,还有很多单次收费在千元以上的私人精讲导游,评论区很多人热情询价。
曾经看不起导游的年轻人,正在重新爱上导游。
02 导游与讲师
其实很难说,精讲的导游还该不该叫导游。
正如没有一个新媒体作者会喜欢被称为“小编”,也没有一个精讲人愿意被称为“导游”。
“大咖说”喜欢称旗下的精讲人为“讲师”,游客往往也以“老师”相称。
区别是,导游更加近似一位终端销售,而精讲人自认做的是“知识付费”。
实际上,很多精讲人最初正是为逃离“导游”的身份才走上精讲这条路的。
擅长讲解天坛、故宫和国博的唐莉就是其中一员。带队走在通往天坛公园双环万寿亭的路上, 她一边指点着游客注意林间跳跃的小松鼠,一边说道:
“我就是不想去卖货。”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导游还是个体面词儿,在那个旅游尚不发达的年代,能端得起导游这碗饭,多少得有点儿文化。
可接下来,当低价团兴起,“导游”的声名日渐狼藉。
时间倒推1年,李牧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哭着喊着想找一位导游。
毕竟从小到大,导游都是李牧最讨厌的职业之一。
“仇恨”的种子是初一种下的:
那一年,李牧随学校暑期团去黄山,途中大巴拐进一家茶馆,美其名曰茶艺表演,实则为了兜售茶叶。然而初中的孩子哪有什么购买力?几十个孩子任茶艺师说得口干舌燥,也丝毫不为所动,导游当场沉下脸色拂袖而去。
走进景区,讲解词千篇一律。干巴巴的景点介绍,仿佛照读百度百科,就连迷信鬼故事,也像同一本故事会里抄的,一遍又一遍咀嚼到白烂,听得人索然无味。
从此,李牧对导游的三分敬仰就变成了七分鄙夷——与其说他们是知识渊博的引路人,不如说更像牧羊犬,驱策着一群又一群肥羊,完成被宰的命运。
毕胜认为,很多精讲人正是因此离开了导游行业。
相比于普通导游,精讲人的文人气更重些。
走进他们家中,一面大大的书柜是必有的,架子上塞满史书、哲学、建筑学、宗教学和县志方志。
他们不耐于销售,也不善于销售:
“你想想让医生、老师、律师卖货,是什么感觉?”
精讲人当然不能餐风饮露,但和精讲人谈钱,不如谈“分享欲”。
不少精讲人入行,就是因为太喜欢了,囤了一肚子知识,急不可耐地想找听众“卖一卖”。
平时看起来沉静寡言的人,一走到喜欢的文物面前,立刻开始滔滔不绝。
国博明星讲者“刀哥”,对着一块“钱镠铁券”,能把整个钱氏家族的名人从头到尾捋上一遍。
如果不是时间所限,想必能顺着钱家的裙带关系,把近代史的名人联姻再拎一轮。
精讲人就像喜欢拖堂的老师,话匣子一打开,拦也拦不住,行程因此延时几十分钟都是常事。
如果遇上爱提问的游客更不得了,那就是精讲人“显本事”的时刻了。
一个熟练的精讲人,面对任何刁钻冷僻的问题,都能答得如数家珍。
天坛丁香园一片不起眼的草坪,唐莉也能讲出一段掌故来:
天坛原本在这里选择铺设草皮,但草皮在北京养护既难,杂草又多,运营成本极为昂贵。时任院长索性大笔一挥,去了草皮,任凭杂草自然生长。
结果这里的杂草恰好是北京常见的二月兰,每到春天,丁香园倒成了二月兰花海的观赏胜地。
有土生土长的老北京提到,记得这里原来曾是一片果林,唐莉便顺势再讲一段:
清末、民国时期,果林种植之前,这片地界,还曾是道士种植益母草、炼制药丸的地方,出家人也得敛财。
李牧发现,很多同好者正在把听遍全国的精讲作为新的旅游目标。
“如果一个好酒店、一家好饭馆能够成为一次旅行的原动力,那么一个好的讲师为什么不可以呢?”
03 谁在为知识付费?
依照生活常识,你或许会以为,一定是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在为这类精讲付费。
毕竟要论需要学习,谁还比得上最卷的“学畜”呢?
然而出人意料,精讲团的大金主其实是35-50岁的城市女性人群,80%来自北上广中产家庭。
女性很好理解,男士对于慢慢游逛这件事,总是缺乏几分耐性。
“我老公跟着听一回,中间就累得找地儿坐着去了,说你们最后在哪儿结束,我直接去那儿等着。”
一位来自广东的女士说,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强求老公一同参加精讲团了。
真正有趣的是参加者的年龄。
这一次,喜爱尝鲜与国潮的年轻人反而不是潮流的主要受众。
为什么偏偏是35岁开始?
毕胜认为:“很多人会在这一阶段上一些身心灵的课,学习哲学、艺术,有很多关于生命、人生价值的思考,需要一些文化、哲学的养料来丰富自己,更愿意为文化知识买单。”
而当我拿同样的问题问到00后朋友,答案更加简洁明了:
“因为穷。”
“连住宿都要住洗浴中心的‘特种兵’,才不会花这笔钱。”
对于刚上社会的年轻人来说,精讲明显并不是一笔必要的消费,它可以被很多方式替代,比如读书、看纪录片,以及看别人的攻略。
大同旅行的自学攻略丨小红书
对于精讲的真正消费者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消费升级。
疫情以后,关于旅游的一切都在暂停中发生着巨变。
曾经被跟团游所定义的“旅行”,正在被重新审视和拆解。
相比于传统的一天跑10个点儿,更多人开始选择“躺游”,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租个好房间,舒舒服服地躺上几天。
比起“去过”,更被在意的是“感受过”。
正如赴日游客不再爆买,中国游客终于和旅行的“形式主义”走向和解。
与其在博物馆走马观花,不如请一位懂行的人,好好讲解一番。
而这类需求的暴增,也给了毕胜和讲师们实现梦想的机会:
“站着把钱赚了。”
毕胜透露,一名大咖说的签约讲师,收入水平不会低于大城市月入万元的白领。
野蛮生长的中国旅游业,终于在一脚急刹车后刹出了一片留给知识付费的空间。
现在,这片空白亟待被填满,讲师成为最为稀缺的资源。
大咖说在旅游旺季会有接近万人的日需求量,而受讲师人力所限,交付只能完成3000-5000人。
毕胜计划,在未来增开一些拓展讲师的公开培训课程。
新的空间也在吸引新的玩家入局,新东方就是其中之一。
7月21号,新东方宣布进军文旅产业,瞄准的,便是精讲赛道。毕竟讲课那是新东方的看家手艺。
有更多的讲师资源加入,自然是件好事,但同时,一个经典问题也再次回归:
当我们为“导游仙人”知识付费时,购买的是他们*的学识。
但当蛋糕做大,小而美的精讲再度被流程化、规范化,它还会保持原汁原味吗?
修行不易,不论哪个行业,“仙人”终究是稀缺的。
而工业化流水线生产永远是多元化与个性化的天敌。
这将是未来行业、讲师与旅行者共同面对的矛盾。
对于现在,值得欣慰的是,旅游服务供应商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告别野蛮生长期的时代,我们需要、我们也值得更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