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双11,静悄悄。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欢腾场面,已成往日记忆。时间倒转5年,彼时双11的销售战报甚至可以精确到小时,而时至今日,各家似乎都默契地开始淡化成绩。比如在天猫,双11*阶段结束,平台也只是象征性地发了各个行业的品牌榜单,隐去了实打实的金额数字。
战报不像战报,而更像是汇报。比拼,讲究的是语言和统计的艺术。身处其中的每一个角色都默契地对房间里的大象闭口不谈。前天猫用户营销专家、触点营销理论创始人孔敏说,“往年这时候都被品牌的VP请去现场观战,看每分钟销售数据创新高。各品牌朋友圈晒公司内搭帐篷、花式外卖做后勤保障……今年都是吃瓜、低调”。
同时,翻看今年的彩妆榜单,会发现今年的“国货”也不再像前两年那样高歌猛进。在11月3日发布的天猫双11首波榜单上,销量前20中,国货只占六席,除了彩棠冲到*之外,其他国牌的排名都在十名开外,如*日记这样的知名国货品牌,更是掉出榜单。
从5年前开始飞奔的新消费品牌,也许都在不同程度地走到某个“至暗时刻”。没人愿意捅破,但现实是它们的生存状态的确越来越接近于“苟着”。
在双11开始前两个月,国产新锐彩妆品牌“浮气Fomomy”宣布倒闭清仓,在倒闭公告中,创始团队写道“目前负债近八位数”。
浮气并非孤例,有媒体统计,近3年消失倒闭的新国货美妆超过15家。众所周知,美妆产品的毛利率极高,欧莱雅、资生堂等国际美妆巨头的毛利率常年保持在70%-80%,即便国产新品牌的成本控制无法与大厂相提并论,但其高毛利率仍然惊人。
为何在一个毛利率如此高的赛道中,一部分国产新品牌却选择提前中止比赛?
01 起于流量,困于流量
浮气曾有一个梦幻开局,产品一推出就是爆款。在*期,浮气登上过多个电商平台的品类销量榜单前三名,也是各大KOL、主播视频中的常客。
成功起初总是随机降临,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靠着才华和机遇,误打误撞就把事情做成了。*个爆款产品是烟盒棉签,浮气主理人Double回忆:“模特是我朋友,摄影师是我,拍摄地点是我家。笔记发出去不到半天就爆了,同事都来不及和我们说爆单了,*批货就直接‘干没了’。”
按下发布键之前,他们隐约预感到“这次能成”,但没想到成功来得那样快。
那是2018年,一个国产美妆品牌创业的黄金年代。那也是国潮被反复提起的一年,*日记以令人咋舌的增长速度冲到了人们眼前,社交媒体的流量还没有贵得离谱,隔三差五就能传出某个新消费品牌拿到投资的新闻,“整体来说就是没有这么卷”。
浮气的外观和概念在当时都算得上是独树一帜,很快就积累起了*波忠实用户。
但问题接踵而至,2021年之前,浮气主要面临被低价抄袭的问题。“我们做了产品转型,把生产成本整个提升了。野马系列的工序非常复杂——外观要分很多个工厂才能完成,内料的颜色也比较难调。”
工序复杂的确可以延长产品生命周期、降低被抄袭的可能,但也会让生产成本提升与制作周期拉长。
另一家在2020年倒闭的国产美妆品牌偏甜主义,其主理人曾在自述视频里表示,小品牌如果想用原创外观设计去开模,成本在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而且开模并不是一次就能结束,要经过反复调试。对于新品牌来说,无论从金钱上还是时间上都是巨大的消耗,4个月无上新的空当期,足够让普通消费者遗忘一家新品牌。
同时,制作周期被拉长,也意味着品牌很难快速适应流量的变化。
事实上,库存和流量的矛盾,从浮气推出*个爆款时就显现了,“一般来说,爆款所带来的流量可以持续半个月到一个月,但当时我们没货能接上”。此后,相同的剧目被反复上演,Double的话颇有几分宿命感的无奈,“像写进八字一样”。
“比如你根据之前的爆款视频数据去预估出货量,备好之后素材没有再爆,没能再踩中热点,生产出来就会变成库存。而当你卖出了 1 万件,差评一定会变多,评分就会下降。平台会判定你的素材不适合被广泛传播,推广效果会变差。你要花更多的钱去维护评分,包括去同意一些可能不合理的退货要求,换回好评,这些都是成本。”
除非创始团队成员自带渠道资源,否则部分新锐美妆品牌在渠道上是相对弱势的,没有稳定的分销渠道做兜底,意味着这些新品牌只能够将身家筹码押注在“流量”之上。
像浮气一样的品牌不在少数,从事化妆品代工多年的橘子说,她见过太多年轻的创业者没有销售渠道,导致手中压货。等到品牌有起色的时候,“货”的保质期也不再新鲜。
国产新品牌起于流量,也困于流量。
近两年,除了赛道本身越来越卷之外,另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流量变贵了。微甜主义的主理人在自述中提到,“两万块的投放,至少要带来2000个订单,才能赚钱”,而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国产美妆品牌girlcult的主理人此前也曾提到,“(销售)大头都亏在营销投放上,在某平台上一个季度就亏了约700万”。
浮气品牌主理人同样告诉新周刊,这两年流量的确变贵了。
另一新消费品牌“chabiubiu”主理人王雨朦在其自述中写道,“ROI从4掉到了1.6,跟同事反复复盘这个数字是不是太低了,大家的回答是:ROI1.6在这个竞争环境中已经很不错了,每个品牌都是先亏后赚。”
在业内,ROI常用作评估回报的关键指标,从4降至1.6,意味着同样的投入,换来的回报大幅下降。
另一长期观察新消费行业的业内人士安德告诉新周刊,“在拼增长速度上,没有拿融资的品牌去和拿了钱的品牌卷投放是卷不赢的”。
越来越卷的投放,让一些反常识的情况开始出现,“拿了融资的品牌有冲GMV(销售额)的压力,投放起来1:0.8也投,看不懂怎么可持续”。
02 年轻创业者的至暗时刻
库存、成本、流量,这些都是国产新品牌越来越难做的原因,但不可忽视的还有整个市场和消费环境的变化。
2022年开年之初,国产彩妆品牌girlcult也面临“库存”问题。
在复盘走过的弯路时,其品牌主理人如此说道:“2020年品牌的需求端开始迅速放缓。在2019年时,我们创造过单月线上线下销售额破2000万的最高纪录,但到了2021年,我们的单月销量大幅退步至只有1000万。”
这大概是大部分新品牌甚至电商平台,这两年都在面临的问题。摆在新品牌面前的难题,不仅是流量,还有价格。
也是从今年开始,几乎所有平台都在期望品牌们能够提供一个更加有竞争力的“*价”。
618时已隐隐出现趋势,淘天集团中小企业发展中心总裁汪海表示,“对于中小企业来说,只要做好价格,就有流量”。到了双11,淘天宣布将今年核心目标定为“全网*价”,将“全网动态比价,确保全网低价”写进了宣传海报。
与此同时,其他平台也都不约而同地卷起了价格。
今年的新消费品牌眼前仿佛摆下了两座大山,既然要卷流量,又要卷低价。
尽管不同的平台都有各自的补贴政策,以帮助品牌实现商品低价。比如,淘天集团此前曾解释称“价格力并非价格战,而是平台帮助商家从运营方面提效,优化供应链让商家有更好的利润,这样商品价格下降是一个自然的结果。”但这些大多是运营手段和流量倾斜,比如减免手续费、免佣等等,终究还是短期的运营策略。
长期低价,是无法靠政策去调节实现的。
另一位刚刚起步的服饰品牌创业者表示,“去后台一看,中小商家的TOP级别全是低价,规模大得可怕,利润低得可怜。”品牌很难主动退出这场游戏,因为品牌需要流量,而平台有权决定如何分发流量。
最终,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孔敏认为:“如果按照现在的逻辑,怎么样的商家才能走非正常的低价,那它(品牌)只能从产品中压缩成本。”这一点,在*批收货的消费者身上已有印证。
Chabiubiu主理人王雨朦在接受“每日人物”采访时,精妙地将品牌与平台的关系形容为,“今天的商家、电商创业者,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一样,在工厂干活、发疯。平台比你更明白你现在的利润结构,把那根胡萝卜吊在你的眼前,我们就是那头拉磨的驴。死不了,死了平台就赚不到钱了,但是就不让你挣钱,所有的利润都得回流。”
同时,一些品牌也陷入到多方平台对于“*价”的角力之中。这对于品牌价值来说,从长期来看也是一种损耗。
消费者小田告诉新周刊,今年双11她在某品牌旗舰店预购了一款920元的精华套组,她以为这已经是*价。但没想到付款后,朋友告诉她某主播的直播间价格更低,不仅只要820元,连附赠的小样都比她在官方旗舰店买的多。
“当时*反应就是生气,我还跟朋友吐槽,为什么这些平台不能统一一个价格。”
对于品牌来说,“*价”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乱价”,这是每个品牌都想尽力把控的问题之一。
Double认为,对于小众品牌来说,“*价”真的很容易伤害到忠实粉丝。譬如之前某国货美妆品牌上直播间时,因为价格低于新品发售价格,很多在当时*时间蹲守新品的忠实用户就会感觉到被“背刺”。
低价策略,很容易扰乱用户对品牌价值的认知。孔敏认为,“低价策略短期是有人会受益,但是从长期来看,消费者、企业、平台三输。现在所有平台都被裹挟着做低价,也是无奈之举。”
原因无他,高价,在今年确实走不通了。根据最新财报数据,三大奢侈品巨头销量不是放缓就是下降。
截止至9月30日,LVMH集团销售额同比仅增长1%;爱马仕销售额同比增长15.7%,增速明显放缓;而开云集团(旗下品牌包括GUCCI、YSL等)的销售额甚至是同比下降了9%。
连富人的口袋都捂紧了,别说对价格更敏感的人群。
同时,统计局最新的消费数据也显示,化妆品销售羸弱,9月份只有1.6%的增幅,环比急速恶化,而同期整体零售业增长加速至5.5%。宝洁管理层在业绩会上表示,未来几个季度都难以指望中国市场可以推动公司的增长。
在这种情况下,各大平台的低价战或许真的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只是对于品牌来说,这回可能真的走到了需要韬光养晦的阶段。
目前浮气的清仓进度只完成了一半,Double依然感到焦虑,担心完成不了清仓。她说:“消费品整个行业的疲态,不是具体里面哪一条鱼过得更好更坏的问题,大家都在拼命降价,日抛都到了37块钱一盒,还要顺丰包邮,赚空气吗?”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Double自己或许早就给出了答案,“苟着活过周期,可能就是赢家吧”。
(受访者孔敏对此文亦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