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后,汤晓鸥就没再更新过他的朋友圈,而现在永远也不会了。
12月16日,一则汤晓鸥去世的消息在网上流传。不久后,商汤科技公号发讣告称,商汤科技创始人、人工智能科学家、浦江实验室主任、上海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汤晓鸥因病救治无效,于2023年12月15日离世。
汤晓鸥被誉为中国计算机视觉领军者以及“全球人脸识别技术的开拓者和探路者”,他一手建立的香港中文大学多媒体实验室是中国AI视觉的黄埔军校。
这间实验室的初创团队也构成了商汤科技的前身。商汤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徐立、王晓刚等都与该实验室有关。
鼎盛时,商汤科技一度是AI领域全球融资规模*、估值最高的独角兽。2021年12月底,商汤在香港上市,总市值一度超过1500亿港元。在当时的中国CV赛道(计算机视觉)以及AI四小龙中,是*的头号玩家。
但时代总是在不经意处就拐弯。2023年 Chatgpt的横空出世,瞬间让既往的CV路线快速成为上个时代的叙事。2022下半年,随着商汤营收和规模上限失去想象力,商汤的股价开始一路下跌。11月底,美国做空机构灰熊甚至还发布了针对商汤科技的做空报告,认为商汤科技正在通过高度可疑的收入循环的方式,来人为夸大收入,这也导致了商汤股价在当日触及年内新低。
今年4月,商汤发布了自己的大模型,并于8月获批上线。无人知道,在大模型时代,商汤会是怎样的故?比更多人更早一步从实验室跨越到产业界的汤晓鸥,又经历了哪些心理挣扎。
现在这些都已与汤晓鸥无关。
一位接近汤晓鸥的AI学者告诉我们,商汤的名字,源自中国商汤时期充满集大成的创造。“商汤时期,农业、手工业迅速发展,甲骨文诞生并得到应用”,“是古代文明进步的重要阶段”,商汤科技无疑也有如此愿望。
单从商汤的取名,可见这是一个55岁的科学家壮志未酬的故事。
一切摸着石头过河
对汤晓鸥来说,2014年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年。
这一年,他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实验室团队发布的人脸识别算法,在全球首次突破人眼识别能力,而之前,这被认为是不可逾越的。
也或许因此,IDG资本的牛奎光嗅到了视觉技术有可能商业化的信号,并火速前往香港拜访了汤晓鸥。
天使轮就押注商汤,让IDG成为后来商汤上市时*的机构赢家,而汤晓鸥也借由这笔投资,从潜心研究的技术宅,开始跨越到商界。商汤科技在这一年正式成立。当时很多人戏称商汤的名字,其实是寓意汤晓鸥教授转去经商。
CEO徐立在很多场合说过自己加入商汤的故事。当时汤晓鸥觉得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够“有power”,而“做商汤有一个目的,就是形成影响力,然后做更多更大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一个改变世界的长远想法,于是就加入了。
在这之前,汤晓鸥走的一直是学院派路线。
1968年出生于辽宁省鞍山市的汤晓鸥天资聪颖。1990年,从中科大毕业后,他赴美深造。从麻省理工博士毕业后,他又加入香港中文大学,并一手创立了港中大多媒体实验室。
和很多刚走出象牙塔的教授一样,汤晓鸥最早也是学习着创业的。
2014年夏天去硅谷参观时,他并没有约见什么重量级人物,而是约了facebook的很多研究院和工程师。他试图通过交谈,去了解一个创业公司应该长什么样子。这些问题甚至具体到:办公室怎么布置,厨房怎么布置。
2016-2018年的三年间,商汤连续完成了8轮融资,三十余家资本的疯狂注入,也让商汤快速从几十人发展到几千人。
当时,商汤的人才密度一度让很多科技公司惊叹。2021年6月底的一则数据显示,商汤科技当时拥有40位教授、250多名博士和博士生,以及3593名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技术研发团队。
关于汤晓鸥的管理风格,一位在商汤多年的员工告诉我们,在公司内部,汤对年轻人和学生始终是一种“体谅、温和”的态度。昆仑万维天工智能联席 CEO 和 2050 全球研究院院长颜水成,曾经是*个加入汤晓鸥实验室MMLab的清北学子,在他看来,汤老师属于“特别平和、有耐心、引导型导师”,他非常善于“引导学生把能力放大”。
而汤晓鸥广为人知的一种管理方式被称为“黑羊文化”。在观察了很多大公司的狼性文化后,他明确提出要拒绝这种文化,他觉得商汤应该成为一家有同理心的科技公司。所以要做羊,但不是有羊群效应的羊,而是“那种去做别人没有做过事的黑羊(Black Sheep)”。
刀锋上的商汤
回到2014年,当汤晓鸥跨越到商业时,他始料未及的可能是,从此要与更大的不确定性搏斗。
从计算机视觉出发,商汤的AI触角慢慢涉及到智慧商业、智慧城市、智慧生活及智慧汽车等多个领域。
但直到2021年上市,汤晓鸥身家抵达534亿时,很多人仍然对公司长期烧钱的财务、前途莫测的商业模式以及科学家主导的治理结构充满质疑,后期的撤离更是明显。
在之前的采访中,联想集团副总裁,联想创投合伙人宋春雨认为,这主要是产业对AI信心不足。他认为这是因为“AI四小龙”烧了很长时间也没烧出正循环的商业模式,所以产业界开始担心。而“AI是很复杂的技术,它的落地需要数据到训练到应用部署的一条长链条”。
事实上,被诟病的商汤也是中国AI行业过去十年商业逻辑与发展境遇的一个缩影。
宋春雨表示,像商汤、旷视这样的企业,之所以错失创造最新生成式AI的可能性,是因为它们很多被现实逼迫去做系统集成。
AI不像消费互联网,能够依靠业务模式的迁移和资本的快速涌入,快速起规模。所以上一波中国AI企业最后基本都落到to B的商业化模式。这种模式的本质是定制化的“外包”业务,而每一个场景的独特性,又决定了其定制化成本巨大。
而且进入垂直赛道时,他们会遭遇传统产业龙头“+AI”的竞争,构建平台时,又面临BAT互联网巨头的夹击。
一直在两者中间探寻生存空隙的商汤无疑是焦灼的,更遑论AI公司高企的人力成本、硬件投入以及算力成本等等。
商汤的难题应该怎样解开?
宋春雨认为:“要给中国科技在原始突破探索上足够的宽容度”,“AI的商业模式很难找到,但它是人类的超级复杂科技工程,等同于曼哈顿计划,如果突破,就是对全人类的*进步”,他有时候特别不理解,为什么矿泉水公司可以有千亿市值,而一些高科技公司才几百亿,就被苛求要盈利。
不过,无论如何,汤晓鸥都不会是那个解题的人了。
这个并不喜欢在媒体上曝光的科学家,很少接受采访,却是周围人眼中称职的晒娃狂魔、电影发烧友以及*继承东北人喜剧天分的、“被人工智能耽误的段子手大师”。
能查阅到的他最近的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今年7月的上海。
当时,在2023世界人工智能大会(WAIC)开幕式上,汤晓鸥分享了他的三名学生王晓刚、何恺明、林达华在深度学习领域的追梦故事。
演讲最后,他再一次感谢合作过的学生与老师,并援引了于谦在电影《老师好》里的台词:“我不是在*的时光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才有了这段*的时光。”
几位在商汤工作多年的员工告诉我们,平时在商汤,汤晓鸥也习惯让别人叫他“汤老师”。而在他不会再更新的微信签名档上,仍然写着的一重身份,也是:“香港中文大学 汤晓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