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老牌女鞋巨头千百度国际控股有限公司(01029.HK,下称“千百度”)与要约人Orchid Valley Holdings Limited发布联合公告,宣布千百度全部已发行股份将被现金要约收购。
公告还提到,要约人有意让集团进一步提升其产品定位、加大对新零售业务发展的关注、寻求新的业务模式及扩大其于中国线下业务的可持续发展,同时寻求与业内优质同行合作及整合。
无论之后的运营走向如何,但千百度大概率将成为继百丽之后,本土第二家退出二级市场的女鞋企业。
属于垂直女鞋品牌的时代正肉眼可见地成为历史,尽管上半年,达芙妮、千百度、红蜻蜓等多家女鞋品牌还能实现营收和利润的双增,但比起*时刻已是望尘莫及。
曾经,高跟鞋被视作女性的“成人礼”,但如今,越来越多的女孩开始反抗“女人味”的束缚,作为“女人味”表征的高跟鞋也不再神圣。
饶是如此,笼统地认为高跟鞋不再被需要也确有不妥,小红书上“高跟鞋”的词条有近200万条笔记,134万条商品,如何穿搭、如何测评高跟鞋同样是热门词条。
或许高跟鞋依然是美的象征,只是它不再成为捆绑女性的“裹脚布”,女性也不用靠一双高跟鞋来证明自己魅力出众,她们有追求舒适而脱下高跟鞋的权利,也有为了美丽穿上高跟鞋的权利。
穿衣自由,或许是女性摆脱“美役”的*步。
01 “鞋王”们的荣耀时代
高跟鞋入华是西风东渐的结果。
民国时期,高跟鞋跟随洋枪洋炮一起进入中国。彼时,旗袍成为女性时尚服饰,高跟鞋则逐渐成了女性搭配旗袍、裙装的主要鞋履。张爱玲曾在其著作《童言无忌》里回忆:“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
民国后高跟鞋进入漫长的蛰伏期,直到80年代后封闭的大门逐渐敞开,松绑的高跟鞋随着西风的再次东渐,重现于市场。
这一时期,港台与内地影视剧交相辉映,大波浪、大耳环和高跟鞋的女性装扮随着影视剧风靡全国,成为万千少女的时尚*课。
流行文化的洗礼叠加消费主义的浪潮,催生了女鞋品类的破土而出。
1995年,陈奕熙离开公务员系统,与人创立南京美丽华鞋业,中文专业出身的他为公司的*女鞋取名“千百度”,在这之后,公司又陆续开发出伊伴、太阳舞和米奥等姊妹品牌。
那也是“鞋王”辈出的时代。
1990年,来自台湾制鞋世家的陈贤民创立了达芙妮,并将重点放在大陆市场。彼时电视上女鞋的广告不多,为抢占市场,达芙妮*年就拿出1000万元打广告,“漂亮100分,美丽不打折”响彻千家万户。
在陈贤民创办达芙妮前身永恩集团的同一年,香港的邓耀在深圳开设了*家工厂,随后几年将品牌逐渐渗透进内地市场,这个品牌便是在2009年至2017年间,稳居女鞋市场*名的“鞋王”百丽。
从香港到内地,邓耀需要找到一个叫张泽民的总代理。他从沈阳辞了教师的“铁饭碗”南下深圳淘金,在做鞋履批发时遇到了邓耀。两人一拍即合成立合资公司,负责建设百丽在内地的销售渠道,这个渠道卖场便是星期六。
但好景不长,市场的快速扩张,让百丽吃尽了被“山寨”的苦果,之后百丽逐渐缩紧*分销权直至终止,张泽民也与之分道扬镳,以星期六为品牌,开始专注做女鞋。
成长于90年代的“鞋王”们很快迎来了千禧年,偶像剧开始席卷全国,台偶、韩剧和内地偶像剧引领了一代女孩对高跟鞋的向往:
《流星花园》中,藤堂静贡献出经典名言:每个女人都需要一双好鞋,它会带你去美好的地方;《来自星星的你》中,推开千颂伊的鞋柜便是琳琅满目的高跟鞋。
影视作品催化了消费者对于高跟鞋的向往,她们的向往也成就了属于“鞋王”们的时代。
2010年5月,在陈奕熙的主导下,已在新加坡证交所上市7年的鸿国国际被私有化,并更名千百度转道香港登陆联交所。
2011年-2015年,千百度营收从20.43亿元增长至30.45亿元;2015年,千百度的门店量也达到了*时期的2298家,其中包括1754家直营店和544家第三方零售门店。
达芙妮的辉煌来得更早。2012年,达芙妮旗下各品牌店铺数量共计6881家,达到历史峰值,营收也达到105.29亿港元。
“鞋王”百丽*期的门店量更是突破2万家,从2007年到2011年,百丽的门店从3828家增长至14950家,相当于每年开店2780家,每天新开7家。
2012年,百丽旗下品牌在中国女鞋市场占有率前十位中占有5席,公司整体市场占有率高达12.9%,时任CEO盛百椒曾放言:凡是女人路过的地方,都要有百丽。
02 不再是少女的“成人礼”
南京大学教授朱虹多年前曾在一次调查中发现,不止一位女孩将高跟鞋视为从女孩到女性的转变,而父母和学校对她们“成年渴望”的压制,恰恰肯定了高跟鞋作为“成人礼”的价值。
但放眼当下的社会思潮,所谓的“少女”、“公主”乃至“女王”等词语开始有了不同于此前的时代解读,高跟鞋很难再与“成人礼”画等号。
在今年的热播剧《好事成双》中,男主卫明哄自己的女儿穿公主裙以便带她参加公司活动,却被女儿一把推开:“我不想做小公主!”影视剧借孩童的口吻表达对“公主”叙事的抵抗,彰显了女性主义愈发强大的影响力。
当95后、00后开始真正进入社会后,她们才惊觉女性在当代社会的生存现状并不容乐观,那个由高跟鞋编织的“粉红泡泡”一触即碎,她们不再关心“成人礼”,甚至不在乎“成人”。
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让她们摒弃外界施加的评价,更关注自我身心的愉悦,潮水的改向让被视为“成人礼”的高跟鞋有了另一层解读——“美丽刑具”,为了美丽给自己上刑被称为“服美役”。
据德国《星期日图片报》报道,美国医生对妇女脚部病痛进行了长达15年的观察,发现75%的脚部病痛应归罪于高跟鞋。
时尚圈曾刮起反对高跟鞋的浪潮。2016年,在戛纳电影节的红毯上,朱莉亚·罗伯茨首次在红毯上脱鞋抗议必须穿高跟鞋入场的规则。同年,苏珊·沙兰登在登上坎城红毯时也以黑色尖头平底鞋搭配黑色西装。
反抗高跟鞋甚至形成了社会运动。日本几年前便爆发过“拒穿高跟鞋运动”,该运动发起者石川优实的推文收获了6.7万次点赞和3万次转发,其请愿一度递交到厚生劳动省。从顶流明星到普通素人,女性因抵抗社会的凝视与规训开始主动踢开高跟鞋。
除了潮水走向的改变,初代“鞋王”们自身也错失了时代发展的机遇。
2009年,淘宝、京东和唯品会势头正盛,达芙妮却试图另起炉灶,投资3000万与百度联合打造电商平台耀点100。这不仅烧光了达芙妮的投资,还拖累了达芙妮的电商业务。
百丽也曾尝试做过垂直电商,2008年自建电子商城淘秀网,又在2011年将淘秀网并入B2C平台优购网,但两次尝试均未掀起水花。
2017年退市时,百丽CEO盛百椒甚至坦言,65岁的自己不会开电脑,也不会用微信,老去的主理人更遑论能看懂新时代的电商。
2015年开始,“鞋王”们相继陷入发展瓶颈。
曾连续五年蝉联内地女鞋品牌*的达芙妮在2015年遭遇了十年以来的首次亏损,净利同比下滑超300%,直到2021年才从亏损泥潭中走出。
千百度的净利润也出现明显下滑,2018 年甚至出现了3.87亿元的巨额亏损。2016年-2020年,千百度分别关闭门店85家、120家、284家、251家和217家,截至2022年底,千百度还剩1089家门店。
即便是“鞋王”百丽也在2014年之后颓势渐现,2014年-2016年,净利润暴跌55%,直至2017年黯然退市。
业绩承压下,“鞋王”们也曾努力自救。千百度先后斥资收购了高端玩具零售商Hamleys集团、伊顿国际教育45.78%的股权和英弗雷泽百货51%股权,试图通过多元化转型缓解业绩压力。
2016年,千百度为了突破天花板,又推出两大高端女装鞋履品牌Badgley Mischka及naturplus,但这些尝试始终未能带来转机。
相较之下,达芙妮的轻资产化转型路径已有起色。2020年年报中,达芙妮称以品牌商的角色运营该品牌,重心转移到品牌授权管理和供应链管理上。
2022年财报显示,达芙妮的收入主要来源于许可权费和货品销售,两个业务分别占总收入的47%、53%,“卖吊牌”已占据了达芙妮营收的半壁江山,但另一方面,“鞋王”的身份也随着营收占比的降低而弱化。
当高跟鞋被先后拎出女性的鞋柜,“鞋王”的佳话似乎已成为上一个时代的叙事。
03 属于女性的时代
高跟鞋甫一开始并非女性专属,而是贵族的象征,直到18世纪后,随着启蒙运动所倡导的理性化和实用化思维的传播,男性才开始脱下高跟鞋。
着装不再作为区分阶层的标志,反而在性别差异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高跟鞋从权势的象征演变为更贴近女性的性感与时尚的载体。
人们头脑中建构的女性形象,除了其生理曲线外,就是与她们的身体连在一起、穿在脚上的高跟鞋,高跟鞋也由此与女性深度捆绑。
曾经,女性会为《欲望都市》中女人们踩在高跟鞋上的纤细跟腱和修长美腿而深深着迷,只要穿上高跟鞋,仿佛哪里都是高定秀场,也只有穿上高跟鞋,她们才有底气在人群中高傲地穿梭自如,俾睨众生。
她们为高跟鞋取名“恨天高”,它是女性的出行伴侣,也是人生战袍,高跟鞋赋予她们自信,以至于玛丽莲梦露也曾直言:
“虽然我不知道谁*发明了高跟鞋,但所有女人都应该感谢他。”
但如今的女性不再需要靠高跟鞋彰显自己的女性魅力,她们也不再被囚禁在女性魅力的牢笼里。
在影片《芭比》中,当芭比脱下高跟鞋,那双永不落地的脚后跟开始触摸地面时,芭比也走出了为她精心打造的玩具屋,来到了真实、混乱的现实世界。
作为高跟鞋的对比,影片中丑陋的勃肯鞋一开始被芭比嫌弃至极,但随着对真实世界体感的愈发深刻,芭比最终选择了不那么美丽却可以让自己舒适的勃肯鞋,这是女性意识的崛起,也是时尚风格的更迭。
2023年年初,《世界体育用品产业报告》提到,中国女性在体育运动和健身活动上的花费超过了本国男性,大约多15%至20%。
曾经被束缚在“粉色”叙事下的女性开始主动戳破梦幻泡影,在彰显力量与健康的运动风尚中与男性平分秋色,于是,运动鞋开始挤占高跟鞋的位置,成为鞋柜新宠,也让巨头们俯下身体聆听女性对运动鞋履的需求。
2023年女足世界杯期间,耐克、阿迪达斯、彪马纷纷推出专为女性量身定的球鞋,此举既关照到了女性因男女脚型差异而长期存在的穿鞋不适感,也借世界杯的契机为品牌赢得不错的口碑和声量。
靠瑜伽服起家的Lululemon同样基于百万女性的脚型数据,在2022年接连推出chargefeel、blissfeel等女性运动鞋系列,专为解决跑步、综训等运动需求。甚至连Louis Vuitton、Chanel等奢侈品也开始迎合大众口味出潮流款运动鞋。
国内的“鞋王”们也在积极改变,千百度在2022年半年报中提到,计划于下半年成立体育及休闲研发部门,百丽则出手投资了设计师运动服品牌MAIA ACTIVE玛娅。
近两年出现的高跟鞋新锐7or9则主打将运动鞋的舒适技术跨界应用在高跟鞋上,以增加产品的舒适性。
除了运动鞋,以勃肯鞋、洞洞鞋、UGG等为代表的主打舒适款型的“丑鞋”也在近年屡屡出圈。《淘宝2023洞洞鞋趋势报告》显示,今年7月,约有1659万人在淘宝搜索了洞洞鞋,成交量较去年同期增长了48%。
在《芭比》中高光出现的勃肯鞋也在今年爆发了惊人的销量,美国鞋履零售商《Foot Locker》数据统计,勃肯鞋的搜索量比2022年增长了225%。
但勃肯鞋并非迎合女性主义思潮才诞生的品牌,早在1774年,那个所有人还在研究如何让女鞋好看的年代,勃肯鞋的工匠们就开始研究如何让脚掌更加健康和舒服,于是便研制出符合脚掌骨骼、肌肉和韧带等凹凸结构的鞋垫,能够为长时间行走和站立提供足够的支撑感。
从体现女性魅力的高跟鞋,到彰显力量与健康的运动鞋,再到如今靠“丑”走红的洞洞鞋、勃肯鞋,从迎合审视,到无法无天,一步步走来,女性正日渐挣脱规训的枷锁。
女性的“裹脚布”不是一双鞋,而是社会千百年来潜移默化的规训,鞋只是规训的载体,只有规训被消解,鞋才能回归最初的价值,或是舒适,或是美丽,或是一切。
新鞋的夹道欢迎并非是旧鞋的落日余晖,他们此消彼长,却不会新旧交替。
在愈发多元和包容的时代,女性将会获得更多的穿衣自由,百花齐放的鞋履市场正是兼容并包社会氛围的必然结果,你可以选择舒适,我也可以选择美丽。
归根结底,我们不能说这是某类鞋履或服饰的时代,这是女性自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