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开玩笑说中国现在有一种文艺商业片,《无名之辈》可能有点像这种类型。一开始做的时候它就是商业片,但因为我是戏剧圈出身,又接受过戏剧的滋养,所以这种惯性思维带给我们,在做电影的时候也要求故事有一定的艺术性、文学性或者哲学性,总想有一点这种东西,算是我身上的烙印。”
此刻,听筒另一边的饶晓志正克制地分析着《无名之辈》的定位,言语间流露出的从容自洽让人感觉他本身也和电影一样,能将两种背道而驰的情绪融合地恰到好处。
电影里,时而希望破灭、时而希望重建,观众和主人公一样活在“等待戈多”的无常里;电影外,饶晓志直面内心对于成功的渴望,又时刻保持着对待艺术的清醒追求。“文艺商业片的成功对于行业而言意味着什么?”面对记者抛出的问题,他很快作答:“我觉得这只是我的选择,创作者的选择。”
很显然,饶晓志已经接受了“等待戈多”的宿命。
饶晓志:我依然是在漩涡里的人
饶晓志出生于贵州,和很多有情怀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他渴望“跳出去”看更大的世界。于是他18岁离开家乡,从小镇、县城、省城一路闯到首都北京。2003年,饶晓志在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顺利毕业,他没有一下子扑进戏剧行业,反而不紧不慢地开起了特色餐馆。
导演饶晓志
但事实证明,上帝不愿意看到这个有才能的年轻人囿于厨房,果断在生意连续火爆12天之后,让其借“非典来袭”关门大吉。与此同时,上帝也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扇“窗”,饶晓志通过同学得知,中国当代戏剧领军人物孟京辉正在为一出新戏海选演员。
这让他踌躇满志的决定,要捡起老本行。面试当天,饶晓志见到了孟京辉本人,后者只看了他一眼,就点头答应了。但喜悦的心情还未来得及平复,他就得知一个“噩耗”,自己所饰演的人物不过是众多群演当中的一个,更糟糕的是需要全程佩戴面具,不能露脸。
尽管饶晓志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角色,但此后经年,这种不可说的“无常感”却一直笼罩着他。从“群众演员”、“角色演员”、“副导演”到开创绅士喜剧,再到推出首部大荧幕处女作《你好,疯子!》惨遭质疑,饶晓志的人生始终在“等待戈多”里循环。
2017年,成了他从业以来最为低落的一年,哪怕现在提及如何衡量《无名之辈》的成功,饶晓志依然会有些敏感地说道,“票房不赔钱我觉得就是一个进步,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进步了。”
电影里,眼镜看到电视台播出的恶搞视频,气到崩溃失控。“拍完《你好疯子》,看到那些恶评那么骂我,我也很崩溃”,饶晓志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就像是《无名之辈》里的马先勇,“我拼命地想要做第二部,票房干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他认真地告诉记者,“我依然是在漩涡里的人,没能跳开。”
这份有关尊严的挣扎,最后蔓延到了每个人物身上。《无名之辈》编剧雷志龙在文章中就曾提到,电影杀青之后,曾趁着在剪辑房看剪辑中途休息的空档,和饶晓志聊起过电影里的人物,“某一刻,我们有了同一种感触——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关于尊严的故事”。
而但当娱乐独角兽在再次提出关于电影主题的问题,饶晓志却明确表示,“我从来不公开谈论这个”。在他看来,创作者只能预设情绪点,至于观众能够在电影当中感受到什么,那要因人而异,“如果非要从艺术性上的角度来讲的话,我觉得能有什么共情都是对的”。
正如同他在话剧《蠢蛋》彩排现场接受采访时所说的一样,“我在剧场一向是一个提问者,就是我对社会有思考,但我没有答案。”面对观众的质疑不辩驳、不解构,或许这也正是戏剧导演出身的饶晓志,作为创作者本身所追求的一种体面。
乡愁:我认识这些人,
所以我心疼他们
在从英国返回北京的飞机上,饶晓志*次听到尧十三的《瞎子》,他当即被一缕名为“乡愁”的情绪击中,原本还需要喝酒抵御降落恐惧,彼时却已经忍不住要落泪。“乡愁”,这是近几年越来越少能听到的,被堙没在嘈杂、浮躁社会环境中的一个词汇。
回到北京以后,他找到编剧雷志龙,想以人为切入点讲“乡愁”,“因为都是从小镇到北京,一路上我们经过很多人,我们也认识很多人,像电影里的角色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认识他们,虽然他们不是什么原型,我的意思是那种生活,他们身上那种特点是我们所认识的。”
一开始,饶晓志和雷志龙创造了大量的人物,光人物小传就写了几万字。数量上比当前电影中出现的要多两组,但是彼此之间各自独立并没有任何联系。
“等把每个篇章的故事都做扎实了,人物都基本上在字面上,我们才开始引入多线叙事和以点带面的表达方式。在人物规定情境和人物特定的关系当中我们找出他们的关系,把这些人物纠结在一起,然后构成这么一个网,交叉呈现出来。”
因此,《无名之辈》的初衷其实并不是多线叙事,而是为了树立人物形象。饶晓志告诉娱乐独角兽,“演员表现好就是对的,就是应该让演员演好,因为演员的魅力加角色的魅力,就等于最后的荧幕形象,这些荧幕形象只要立住了,对我来说这个电影就成了。”
电影在合肥上映的*天,有个男孩站起来提问,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饶晓志回忆当天的情形,“他把嘴咬的特别紧,嘴角向下的,站起来戴个眼镜,好像开口说的*句话是说,你们进来的时候他们在鼓掌,而我在流泪,他说我是一个播音主持的学生,但这么多年我觉得一直都挺傻的,在这开始就说不下去了。”
本来饶晓志接过话筒,是要说两句安慰他的话,“但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看到他的样子我就哭了。就像整部电影结束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所有观众。有些观众说了在这里面得到一种感伤,但是也有希望和温暖,但其实我对对这些事情也都没有答案。”
或许对于饶晓志而言,恰恰是那种心境的投射,感同身受。他始终强调,“我认识这些年轻人,我也认识这些中年人,我总觉得这些人让我,因为这里面每个角色其实也有我的影子,在某一个阶段的影子,或者有我身边人的影子。”
记者手记
采访最后,聊起《无名之辈》的结局。
眼镜一定要打响那一枪吗?“在我看来是一定”,饶晓志解释道,“实际上我给了他们一个*的善意,无论他们跑掉了还是私奔了,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对马先勇来说他中那一枪可能会让他把心中的执念放下,从而开始新的生活。其实这一点上我是不够残忍的。”
采访过程中,饶晓志透露,《无名之辈》其实也有另外一个结局,就是人物都死光了,“最后为什么没有采用?”听得出来,饶晓志似乎面露难色,“就是觉得还是不行,没有那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我追问道。“其实还是因为心疼”。
或许正如很多影评人说的那样,这部电影里裹挟了太多导演对小人物的悲悯情绪,而饶晓志本身也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即使他自己可能觉得这样的形容词,太矫情了。但或许恰恰是有了饶晓志的这份柔软,才能诞生这幅荒诞却又不失可爱的小人物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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