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根其实从一开始就埋下了。
4月29日,被羁押6年多后,吴长江迎来了一审宣判:因犯挪用资金罪和职务侵占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有人评价他是中国最“悲情”的企业家,有人则把他视作不值得丝毫同情的赌徒。
2012年7月13日上午,雷士照明惠州工厂的广播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国歌和《团结就是力量》。头戴黄色帽子的工人们,聚集在工厂里,拉着横幅罢工游行。
“逼走吴总,股价狂跌,经营惨淡,施耐德滚蛋!”横幅的内容,主要表达对股东施耐德的不满和对吴总的依赖。
雷士照明是当时国内*的照明品牌,这样的场景在雷士照明的万州、惠州工厂以及办公室一齐上演。
除了员工罢工,雷士照明36家一级经销商全部停止向公司下单,50家供应商中有一半停止给公司供货。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请吴总回到董事会。吴总,就是雷士照明的创始人吴长江。
在引入投资人的过程中,吴长江慢慢失去了公司控制权。由于和大股东软银赛富矛盾激化,当年5月,他被对方直接“赶出”公司。
照理说,只要工资照发、经营正常,员工和经销商、供应商没必要为一个董事长的去留冒着得罪公司的风险罢工。
有人曾问过吴长江,是不是他私下联系这些人策划了整场事件。吴长江当即否认,在他的观念中,“中国人做事情,不只看利益,更看情义。”出现这样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员工、经销商和供应商信任他,和他有感情。
因为“情义”被员工和合作伙伴“抬回”董事会的事情,吴长江此前还经历过一次。
那是在2005年,吴长江因为和其他两个股东发生矛盾,被“赶”出公司。关于双方矛盾的根源有两种说法:一是另外两名股东主张分红,吴长江主张不分红继续扩大业务;二是吴长江喜欢赌博,欠下外债挪用公款。
当时,300多名经销商从全国各地赶到惠州,支持吴长江回公司。
另外两名股东见状,马上认清了现实:即便把吴长江赶出去,员工、上下游合作商也离心离德不会跟着自己干。于是,他们拿了钱,把雷士照明的股份全给了吴长江。
两次被“抬回”公司,在吴长江眼里,这是“情义值千金”。这两次经历让他更笃定地认为:雷士照明这个公司,以及公司的所有人都离不开他。
他的这种错觉甚至影响到其对股权的看法:从来不认为控股权重要,重要的是情义和认同感。这也为其后来大权旁落埋下了伏笔。
事实上,从后续事情的发展来看,利益才是维持长久关系的基础。
供应商、经销商和员工请吴长江回去,除了感情,更在意吴长江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
吴长江看重“情义”二字,他放言:“我的员工只要穿上雷士照明的厂服,我就必须要对他们负责到底,对于经销商也是一样,只要他们心甘情愿加盟雷士照明,卖雷士照明的产品,我也会对他们负责。”
雷士照明最早的经销商体系,是吴长江早期合伙人之一的胡永宏一手创建起来的,但胡永宏担心经销商势力过大造成威胁,一直不支持经销商做大。
吴长江和胡永宏截然相反,他的想法是“有钱大家赚”,和上下游形成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他主张一个大区域内只发展一个经销商,这个经销商负责整个区域开拓。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业内不少照明企业陷入资金困难,吴长江却拿出2亿元无息借款给经销商,帮他们渡过难关,开疆拓土。
公司IPO的时候,吴长江曾经让一些员工、经销商把钱打到他的私人账户,他把这些钱凑在一起,找了投资人帮他们买雷士照明的股票,最后的收益又分给他们。
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当共同利益不存在了,建立在此基础上的“情义”很容易土崩瓦解。
吴长江很快就被他的过于自信打了脸。
2014年,吴长江和雷士照明大股东的矛盾再次爆发。
当时的大股东王冬雷在董事会上宣布,罢免吴长江董事长一职。之后他甚至带着一帮人闯到公司公然“抢公章”,吴长江不得不聘请保安公司,将公司团团围住。
双方的“斗争”中,吴长江欠下赌债的事被公之于众。王冬雷告诉媒体:“吴长江当面承认他有四个亿的赌债,每月利息超过一千万,而且已经四个月没有支付利息了,天天被人追着跑。”
有雷士照明内部的人曾向媒体透露,在吴长江影响下,雷士照明高管团队有了不少“赌客”。有时周五,吴长江还会让公司高管到深圳、香港开会,结束后一群人坐着邮轮直奔公海大赌一场。
为了偿还赌债,他甚至从渠道商那拿钱,还抢了雷士地产的公章等,没经合伙人同意,就把公司70%的股权卖给了别人。
事情败露,他被王冬雷踢出雷士照明,告上法庭,最终被羁押。
吴长江也有过挣扎。他曾试图效仿前两次,密谋再次拉拢经销商“逼宫”,然而,之前力挺他的员工和经销商,这次却不见了踪影。
曾经的“追随者”抛弃他的原因很直白:吴长江建立起来的雷士照明江河日下,他本人也从带着兄弟们赚钱的“英雄”,变成了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本就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所谓情义,自然变得“云淡风轻”。
很长一段时间内,吴长江在雷士照明乃至国内照明行业都是草莽英雄般的存在。
他创业时,飞利浦等国际大牌已经全面布局中国市场,国内企业生产照明产品大都没有品牌,劣质、低价居多。最早,雷士照明做的也是给大牌贴牌代工的生意,在当时珠三角3000多家照明企业中并不突出。
虽然贴牌生意也赚钱,但吴长江还是觉得,想要长久发展必须要有自主品牌。公司刚成立时,他就在工厂门口立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创世界品牌,争行业*”。
2000年,当吴长江对自创品牌“雷士照明”踌躇满志时,危机爆发了:雷士照明有200多万元的产品发现质量问题。
200万元,对当时的雷士照明来说不是笔小数目。有员工建议抹掉商标进行再次销售,吴长江不仅断然拒绝,还首开召回制度,为雷士照明赢得了市场信誉。
之后,他用7年时间,带领雷士照明成为国内照明行业老大,后来又做到全球第五。雷士照明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吴长江功不可没。
能迅速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他的敢想敢干。这一点跟他当初非要放弃副处长的“铁饭碗”,下海创业做老板一样,他骨子里重庆人的好胜、不安分始终处于上风。
有了自主品牌后,2000年他又在沈阳开了一家雷士照明专卖店,这是国内照明行业的*家专卖店。在此之前,国内照明产品的销售终端还是杂货店和五金店。
为了吸引经销商开专卖店,吴长江平均一家专卖店给补贴3万元。这笔支出一度让雷士照明捉襟见肘,但长远看却让雷士照明品牌摆脱了国产产品劣质、低价的印象。
到2005年,雷士照明的专卖店已经突破1000家。这时,各区域内的专卖店,为了自己利益搞价格战、窜货的事情时常发生。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吴长江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全国开36个运营中心,由大经销商承担该区域的市场开拓、配送货,收益也归大经销商所有。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养肥”经销商,日后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但吴长江就这么干了,他还成功了。
吴长江作风之大胆,即便是跟他亲近的人都感到惊讶。他身边的人曾对他说:“每一年你定规划目标,我们都认为有问题,做不到。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年底的结果就和你目标一致,不高多少、不低多少呢?”
对此,吴长江也很是得意:“前三次我说什么他们不信什么,但我都做到了,从第四次开始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自始至终,吴长江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雷士照明打造成一个世界品牌,甚至为了这个目标,不怕别人说他一意孤行。
比如在挣到钱是继续扩大再生产还是分红的问题上,吴长江和另外两位合伙人杜刚、胡永宏一开始还会坐在一起讨论,到了后来,吴长江就开始独自决断,把赚来的钱一次次用于扩大规模,致使双方矛盾升温,这才有了后来吴长江的*次“出走”。
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杜、胡二人的分红动机并非是因不想扩大生产,而是出于担心,因为吴长江好赌成性,甚至拿公司的钱出去赌博。
这种我行我素,“先干了再说”的行事作风,成了吴长江身上的烙印,哪怕在引入外部投资者之后,也未改分毫。
2008年,吴长江想要收购一家英国照明企业,这家公司有着雷士照明需要的诸多专利技术,但董事会以海外收购少有成功先例为由,予以拒绝。
但吴长江没有放弃,他直接以个人出资的方式做了收购。直到2011年5月,该公司盈利后,雷士照明才将收购款无息返还给吴长江。
对吴长江来说,凡是他想做的事情,总会想方设法地去完成。
他的一贯看法是,那些合作伙伴不懂自己,是因为没看懂这个机会,而商业竞争环境瞬息万变,与这些人商量,一旦遭到阻拦,机会就没了。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如果你制定一个商业战略,所有人都能看懂,那还能叫战略?”在吴长江看来,如果他的决策人人都懂,便没有今日之雷士照明和吴长江。
为了实现自己的战略,吴长江不惜冒险,而每次冒险的背后都需要用钱来做后盾。
可惜的是,不知是为了公司经营还是因为赌博,吴长江虽然是位知名企业家,但他似乎永远缺钱。
缺钱又总想搏一把,于是,他只能不断引入投资。而他本人对控制权的不在意和对资本运作的不熟悉,也最终导致他一步步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权。
这里头的祸根甚至从一开始就埋下了。
*次和另外两名合伙人闹掰时,吴长江虽然在经销商和供应商的支持下,夺回了雷士照明,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半年内给另外两人1.6亿元的支付款。
在付清1亿元首付后,雷士照明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万元。也就是说,如果找不来钱,别提伟大梦想了,就连让雷士照明活下去都很难。
此时此刻,钱是能保住雷士照明和吴长江命运的关键。
从2005年底到2006年8月间,吴长江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找钱上,他甚至拆借过5分利的高利贷。
在等不及联想冗长的注资流程后,吴长江结识了改变他和雷士照明命运的女人——毛区健丽。
毛区健丽成立了一家叫做亚盛投资的机构,主营业务其实就是金融掮客。从2005年年底开始她就接触了吴长江,对雷士照明缺钱的情况了如指掌,外界后来戏称她是雷士照明的“金融保姆”。
2005年,雷士照明以出让部分股份的代价,在毛区健丽的协助下拿到了2000万元,之后,又接受了她拉来的8000万元的投资,由此,共出让给毛区健丽等人合计30%的股份。
在毛区健丽的牵线下,2006年8月,软银赛富以2200万美元入股雷士照明,成为主要股东。2008年8月,为收购世通投资,雷士照明再度引入软银赛富注资1000万美元。
此时,吴长江的持股比例已经被稀释至29.33%,软银赛富持股比例升至30.73%。至此,吴长江让出了雷士照明*大股东的位置,直至雷士照明上市,股权再被进一步稀释。
但这丝毫没有引起吴长江的警惕,此时的他还沉浸在上市的喜悦中。他眼里,只有上市可以带来的扩张。他梦想着,利用资本这个平台,将过去自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一一实现。
此后十几年间,吴长江和外部投资者软银赛富、高盛、施耐德,及最终让他丢掉雷士照明、送他入狱的德豪实控人王冬雷展开了数次争夺企业控制权的宫斗大戏。
可悲的是,在这数十年斗争、数次争锋中,吴长江面对的对手虽不同,但他犯的错误却大同小异,他虽然想要企业控制权,但却对股权不屑一顾;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底气,不在拥有投票权的人身上,而在董事会之外。
在吴长江眼里,控股权从来不是什么必需品,谁能为企业带来效益和增长,股东就会支持谁。他甚至说过:“我一直反对*控股权,所以从来不在乎控股权。”
而毫无疑问,他吴长江一定是那个能让雷士照明增长、盈利的人,所以无论控制权在谁手上都不能威胁到他。
抱着这样想法的吴长江,并不吝于用自己的股权去换企业的成长。
2011年7月,雷士照明以出让9.2%股权的代价引入施耐德,后者成为雷士照明第三大股东,此时,吴长江的持股比例降至15.33%。软银赛富持股18.43%,投资者的股权之和远超吴长江的个人持股数量。
危机已蛰伏多时,可吴长江却丝毫不知。他仍旧单纯地以为,雷士照明是他一个人的雷士照明,股东们只要拿钱就好。股东们不同意他做的事情,他便想方设法,以其他方式实现。
然而,现实远没有吴长江想象中的美好。在引入软银赛富成为公司大股东后,他和代表软银赛富利益的阎焱经常发生矛盾。
2006年投资之后,阎焱发现吴长江好赌,而且存在关联交易的行为,担心这会影响公司经营,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利益。阎焱向来强势,吴长江也不甘示弱,二人之间小矛盾不断。
而真正触动到阎焱神经的是,吴长江意图将雷士照明总部搬迁至重庆一事。按照他的说法,吴长江是在未经董事会讨论的前提下要搬迁,董事会否决后,吴长江仍坚持搬迁,且下发搬迁通知时也不提前告知。
2012年5月21日,吴长江打电话给阎焱,告诉他自己被中纪委约谈了,*出国避避风头。4天后,雷士照明对外宣称:吴长江因个人原因宣布辞去雷士照明一切职务。
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员工、经销商罢工,让吴长江重回雷士照明的一幕。
被“抬回”雷士照明后,吴长江视阎焱为眼中钉,他放言:“谁能帮我搞掉阎焱,我就和谁合作。”
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冲动说出来的一句话,最终会招来一个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2012年,王冬雷控股的德豪润达入股雷士照明,随后成为控股股东,帮吴长江赶走了阎焱。
王冬雷靠做面包机等小家电起家,后来开始进入LED行业,入股雷士照明,看中的正是雷士照明的渠道。双方合作蜜月期,两人曾互相持股对方公司,吴长江还提议让王冬雷做了雷士照明董事长。
两人争斗的原因,跟之前的几次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同样是吴长江指责王冬雷越位管理,王冬雷则指责他赌博、关联交易。
只是,与此前不同的是,在这场斗争中,吴长江遇到了对手,前两次他尚能“死灰复燃”,这一次,却输掉了所有,不仅被赶出了公司,还被羁押至今。
在身陷囹圄六年多后,2021年4月29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重审一审判决,吴长江因职务侵占、挪用资金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对于重审一审判决的结果,吴长江不服,表示将进行上诉。
也许,从吴长江放言“谁能帮我搞掉阎焱,我就和谁合作”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结局。
被资本套住的吴长江,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过于自恃”,“我以为离开了我,谁都控制不了雷士照明。我当时过于自信了,甚至刚愎自用”。
2014年9月,失去自由之前,吴长江发过一条这样的微博: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造成今天的现状,我要负80%的责任。
不信控股权,只信人心,或者说过于相信自己的吴长江,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丢盔弃甲,一无所有。而雷士照明,这个本来可以笑傲照明行业的民族品牌,也被三次内斗伤得体无完肤,逐渐没落。
1992年,吴长江雄心壮志,辞职南下。临行时,他原单位的老厂长对他说:“小吴,你太理想化又太重义气,这样的性格是你*的优点,也是*的缺点。以后,你若成功是性格使然,若栽跟头,也是因为你的性格。”
如今,一语成谶。或许,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已经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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