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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都变成神话了,你还过情人节?

爱意萌动也许只是一个起点,如何进入爱情,维护亲密关系,才是过程本身,而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尚处在懵懂、笨拙、难以招架的状态里。
2022-02-14 16:57 · 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刘江索

拒绝爱情的因由“罄竹难书”。

忙碌,每周七天加班到半夜,惴惴不安、唯恐绩效不达标被暴力裁员的忙碌;

贫穷,月薪和储蓄不敷使用,被经济学家指责消费能力不足的贫穷;

战争,与家庭的内战尚未结束,与自我的交战连年不断,无心再拉另一个人共赴泥泞;

疾病和体力不支,能实现三餐饱腹已经成为一项丰功伟业;

尽管自己力能扛鼎,可再难分出余力进行情感社交、关系维护,重新学习另一个人的历史,复述自己的历史,继而在未来如履薄冰地分辨、躲避对方的陷阱、死穴和隐痛,将时间不负责任地托付给终日不断地靠近、远离、剧烈摩擦并最终各奔天际的布朗运动。

当然,以上的因由还算先天正义。

倘若假以琐碎的口吻,那么有些理由纯粹就是:

无法与鼾声如雷的人共处一室;难以精准均分家务和财务支出;午饭和晚饭的时间永远相隔5个时区,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张餐桌前;对新闻事件激烈交换彼此的价值观和意见,而这场争论对新闻当事人和双方的成长皆没有任何帮助;天气酷热如受极刑,一个人坚持要开冷风,而另一个人分明无法共此凉热;遇到突发情况,一方就是会因循过往经验产生情绪激动的应激反应,而另一方既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也没有感同身受的意愿,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成为情绪激动的另一个诱因。

还有些理由,完全是出于规避风险,以换取身心的和平。这些风险面目百出,其丰富程度超过人浅薄的想象力,是《牡丹亭》里判官面对拭泪的杜丽娘说出的“伤心岂独是卿卿”,是《呼啸山庄》里因门户之见而导致的反目成仇和郁郁寡欢。

也是S.费尔斯通在《性辩证法:女性主义革命案例》中预警过的“天赐的幸福爱情总是少而又少:每一次成功的爱情体验,每一次短暂的欢乐盛宴,往往伴随着另外十次打击沉重的爱情体验,失恋后‘萎靡不振’持续时间远超过恋爱时间的长度——它常常造成个体毁灭,或至少造成一种情感的玩世不恭,很可能让这个人很难甚至无法再爱。这若非天生属于爱情过程本身的一部分,又何至于此呢?”。

纵然爱和亲密关系拥有诸多狰狞面目,其复杂性足以威慑吓退许多人,但心向往之者仍然众多。

现代爱情是一种后天发明,“爱情”一词本身就蕴含了主动性、平等性和自由性的意义。性别平等观念的兴起、文化对爱情主题的重视、性自由和消费主义文化流行,让“爱情”的意义比以往更受重视。

但爱意萌动也许只是一个起点,如何进入爱情,维护亲密关系,才是过程本身,而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尚处在懵懂、笨拙、难以招架的状态里。面对爱情,这些人有的徘徊在城门之外,不知如何叩响窗扉;有的用激进的方式将其轰毁,高效却只能收获残垣断壁;有的让渡自我,却失去了他人;有的剥削他人,最终丧失了“爱”本身。

“他者”时代已消失,

因此恋爱更难?

“唯有到无能为力的境地,他者才有机会出现。”哲学家韩炳哲在《爱欲之死》这本书里写道。这和黑格尔所言的“只有爱情中,精神才能够体验对自我的消灭”类似,“让自我在死亡中得以保存。因为真正的爱表现为自我的不复存在,以便他者出现”。简而言之,爱欲是勇于否定自我、肯定他者。

然而,个人主义的盛行却剥夺了“他者”的生存空间。

在《他者的消失》一书中,韩炳哲解释,如今人们经常谈及真实性,真实意味着自由,不被预设的、外界事先规定好的表达和行为模式所囿;它强迫人们只像自己,只通过自己来定义自己、书写自己、创造自己;真实性的律令对自己施以强制手段,迫使自己不断地拷问、窃听、窥探、包围自己。而这种方式,加剧了自恋式的自我关涉——在真实性的强迫下,“我”不得不去“生产自己”。

真实性是新自由主义生产自己的方式,它使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生产者;作为自己的经营者,“我”生产自己、展示自己,并把自己当作货物提供给别人,真实性是营销的理据。

“努力追求真实,努力只做自己”会引发自己与他者持续进行比较,在比较中,会使异质转化为同质。于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自恋的社会里,整个世界只是“自我”的一个倒影,而他者身上的差异性无法被感知和认可。

如果一个人身上*的“异质性”不被看见,而只有“同质化”的能力和绩效被考虑,那便不能为人所爱,只能被计算和被消费。如此一来,《爱玛》中浑身缺点的主人公爱玛,也不会依靠“纯洁的心灵”继续得到丈夫矢志不渝的爱。

韩炳哲认为,他者身上的“异质性”是决定其存在的基本特性,也是我们在最原始的爱欲关系中所追求的、不可以被转化为“能力”的特性。“我们应该把对他者的爱欲描绘成一种无能为力的失败吗?

如果我们用惯常的定义去描述这一术语——比如爱是‘可把握’‘可占有’‘可辨识’的,那答案是‘应该’。因为爱欲中确实无可占有,无可把握,无可辨识。如果一个人声称他占有、把握和认清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就不是那个‘他者’。占有、把握和辨识都是‘能力’的近义词。”

《爱欲之死》里提到,爱的消退本身已经是相当消极的事情了。但这些消极面其实是爱的本质的一部分:“爱不是一种可能性,它并不基于我们的努力和积极态度而存在,它可以没来由地打击我们,伤害我们。”然而,在这个被绩效和能力统治的社会,一切必须具备可能性、积极性和项目化的特点,无法接受爱所带来的伤害和磨难。

进入亲密关系,实际上是接纳他者进一步的“入侵”,重新思考自我和别人的关系。

在意大利思想家费奇诺看来,爱情是“所有瘟疫中最严重的一种”,它能直接导致“变形”,让一个人抛弃他的本性,教他“容纳陌生的东西”,“统治者通过统治他人确立强权;求爱者通过他者重新找回自我。爱情中的双方必须首先从自我中走出来,走进对方,让自我在对方中死去才能重生”。

但社会学者伊娃·易洛斯也提醒,爱的过剩会造成它自身的贬值——现代爱情要求人们在爱别人的同时保持“自主性”,不要完全为对方剥削自己。关于他人和自我关系的审视遍及各处,而亲密关系,似乎更为频繁地处于动态变化当中,到底没有最终的方法论。

社会对恋爱困难者

发出了什么回声?

爱情是如此艰难,亲密关系又是如此繁复和精密,因此也就催生出了无数拙于应对的人、无数急于掌握的人,洞穿了这种笨拙、渴望帮助他们更进一步的行业,以及寄生在这种笨拙里打算将他们收割的下游产业。

2021年,恋爱综艺迎来了一轮小高潮,《怦然再心动》《女儿们的恋爱》《机智的恋爱》《再见爱人》《心动的信号》《90婚介所》等情感主题的综艺节目超过10档,其中,《再见爱人》在豆瓣的评分高达8.9分,多次出现在微博热搜榜单,成为了2021年度讨论度极高的综艺节目之一。

在这些综艺里,观察对象涉及多个年龄段,有恋爱零经历的年轻人,也有离异后的中年人,相亲、恋爱、失恋、离婚等阶段都被纳入了观察范畴,关于爱情的价值观和对亲密关系的处理方式被直白地展示在观众面前。

而邻近的韩国,更是在最近几年经历了《我们结婚了》《我们离婚了》《心动的信号》《换乘恋爱》《单身即地狱》的迭代。

这些恋爱综艺在一些观众看来堪称“科普”,也让许多人重新反思自己的婚恋关系。《再见爱人》的主创之一刘乐在接受“界面文娱”采访时,总结这个节目:“明明我是想你好,但实际上我给你造成非常大的伤害。

为什么明明想要相爱的人最后把爱意消磨没了?我们觉得其实这中间有很多方法论,只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情感综艺在某种程度上将许多局限在个体空间里秘而不宣的撕扯、狼狈、矛盾、误会袒露在公众面前,让人们以旁观者清的角度审视嘉宾,也审视自己。

约会App也充当着援手的角色。

2020年,社交软件探探联合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了《95后社交观念与社交关系调查报告》。该报告针对探探平台内18—26岁用户发放调查问卷,并进行深度访谈,囊括了不同年龄、地域、教育背景等人口结构性因素。

数据显示,超八成的被调研用户将社交软件作为拓展人脉圈子的重要途径,其中25.2%的用户表示使用社交软件很频繁,58%的用户选择通过社交软件来寻找伴侣;而高学历人群相对更钟爱线上社交,女性用户较之以往在社交软件上更为活跃;此外,对于线上聊得来的网友,48.6%的用户表示愿意线下见面。社交软件已成为联动线上、线下社交的“桥梁”。

2021年,DT财经联合B站相亲交友节目《90婚介所》制作的《不主动不妥协不将就:2021国产青年恋爱交友白皮书》显示,多数单身青年仍将找对象*的希望寄托在熟人圈子,“在陌生人社交App上自由探索”排在“熟人介绍”“兴趣群体里寻找”“去live house、艺术展、音乐节等场子”和“参加剧本杀、密室逃脱等聚会活动”之后。从过去的相亲网站,到现在的Tinder、陌陌等社交软件,约会App也从展示个人照片转向了兴趣交友、深度交友。

一款以女性为主导的约会交友App Bumble 在2021 年被推出,匹配的双方可以在视频聊天时玩游戏减轻尴尬。国内也推出了“橙”。这是一款旨在为女性用户提供舒适、安全交友环境的App,对方的言语冒犯会被系统筛查屏蔽。和Tinder 同属一家母公司的Hinge,整体上更偏向构建认真和长期的关系。

在向专业的情感咨询师和婚姻咨询师寻求帮助的过程中,希望对爱情和亲密关系有更进一步了解的人,也被情感博主、星座博主等吸引。

2020年,B站上“脱单向”视频的播放量达到7亿次,恋爱技巧相关视频的播放量高达1.1亿次。“追女生攻略”“聊天技巧”和“两性知识”,都是B站上恋爱视频的高频搜索关键词。

2021年,在新浪微博上大火的星座运势博主“陶白白”因为准确分析出了处女座霍尊的心理,并且为双鱼座的陈露提供了挽回感情的方式,收获了大量认同。如今,他已经拥有超过1700万名粉丝,那些希望对伴侣和自己有更多认知的年轻人乐此不疲地向他征求建议,勤奋又怠惰。

对于恋爱困难人士而言,市面上五花八门的情感课程也成为他们求助的对象。在抖音,许多男性情感博主用所谓的自身经验教人“如何辨别渣男”,其剧本却出奇地相似。“如何判断男生是不是被你吸引?”“女生如何吸引男生?”“谈恋爱女生要不要主动?”这些问题同质化相当严重。而情感博主最终也会指向化妆品、日用品等视频带货,以及情感咨询。

在抖音上拥有314万名粉丝的博主“直男并不直男癌”,文字付费咨询100元一次;另一位拥有491万名粉丝的博主“孙能能”在初步情感咨询时表示免费,之后则会推荐“一对一私人定制化指导”,价格从每月6800元到12800元不等,而“孙能能”本人指导的价格则高达每月38000元。同样是在抖音上,过去活跃在各种情感节目里的涂磊在2021年6月1日—18日登上带货榜单5次,平均GMV高达800万元。而快手平台上,男性情感主播“清河李哥”日带货额最高达到了9314.6万元。

过去,Ayawawa、PUA课程、女德培训班也都曾作为野蛮生长时代里情感课程的补充,成为收割智商税的恋爱产业。那些爱情小说、情歌、偶像剧,以及诸如50多岁的苏敏自驾离开压抑了半生的家庭、爱上假靳东的中年阿姨、坚持写诗的韩仕梅想要在51岁这年和丈夫离婚重获幸福的新闻,都曾参与塑造了我们对爱情和亲密关系的认知。

爱情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历史,而人类还是对其一知半解,不甚擅长。社会结构和价值评判在发生改变,关于亲密关系的方法论也在不断变化,有些因循守旧,有些误入歧途,还有一些回归到人本身,让自己与他者重塑新的爱欲和关系。

“舔狗”“恋爱脑”“强势”“阳刚文学”,人们对号落座,指控自己的拙劣和愚笨。但这些教人生厌的座位也许是“爱情”这个剧场里新近添置的,以前,它们可能还被供奉在高阁之上。

也许从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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