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28日,北京市政府干了一件大事:在办公系统采购中,采购国产软件红旗Linux,把微软踢出局。
2002年1月15日15:47分,一架波音767落在了北京首都机场,一位大佬走下舷梯,一头钻进了微软中国区的轿车。
接下来的几天,他要“拿下”北京,“拿下”中国科技部。
2001年的微软,用四个字就能总结:牛气冲天。
三年前,美国司法部联合19个州,对微软发起了垄断指控。这场20世纪美国*的反垄断案,官司打了三年,棍子抡得很高,落在屁股上却软绵绵:微软不需要拆分,只需要掏18亿美元的和解金。
对于2001财年营收253亿美元的微软,18亿美元只拔了几根毛,它的垄断仍可以继续。业界对此有个评价:现在*能让微软倒台的,只有自杀。
中国市场上,微软同样风头大盛。在上海,它一把签下了7000多万元的订单。到12月,北京市政府为了提升信息化,准备采购一批办公软件。面对招标,微软中国区总裁高群耀就一个态度:站着把钱挣了。
微软拿出的方案,比楚霸王还霸王。*,Windows XP系统不打折;第二,XP系统虽有漏洞,但大家可以修修补补一起往前走;第三,要买系统,必须把Office软件一起买了,不然就涨价。
据说看到微软的方案时,北京的官员差点拍了桌子。科技部的领导跑到微软去协调,最后只能对采购人员无奈表示:“你们看着办吧”。
但北京市政府不是美国司法部,微软这次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北京市科委副主任俞慈声。
俞慈声的名字虽然很静好,出手却一点不慈不软——既然不想好好做生意,那就干脆不要做了。
这样的态度算不上客大欺店。在有些关乎国计民生和国家安全的部门,必须要求软件的源代码备案。理由之外,她也给了转圜的余地:“微软如果不同意,它就会失去订单,这是我们的权力。”
牛气冲天的微软,自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12月28日,等不下去的北京市政府正式宣布采购方案,国产系统红旗Linux领衔中标,微软颗粒无收。
从踌躇满志到当头冷水,微软中国区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情急之下出了个大昏招:让工程师和市场部连夜赶工,写了篇3.5万字的报告。
这篇三万字长文,与其说是报告,不如说是示威。报告里,微软不仅攻击北京购买了一批“低能软件”,还一口气提了60个问题,批判招标不合规,指责Linux开源的公共通用许可是病毒,一副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京华时报》有个评论,这是微软的六十大板。但这六十大板,北京市政府只用一招就化解了:不理。
在此后十多天里,微软中国区决心死扛,公关部的电话铃声也一直停不下来,面对所有媒体,微软抱定态度:绝不承认失利,一定要把这件事翻过来。
到了1月中旬,丢单又丢人的微软中国区终于扛不住了,只好向总部求援。于是,在1月15日那个灰蒙蒙的下午,美国国家安全通信委员会委员、微软的三号人物克瑞格·蒙迪来到了北京。
在“北京采购案”爆发前的七八年里,微软的操作系统横扫全球,也包括中国。
1995年,有一份软件市场分析报告,在历数了微软产品优势和国内软件公司的困境后,发出了一句悲鸣:
微软都做了,我们做什么?
这份报告的作者,当时的身份是金山软件总经理。多年后,他还有个头衔:小米创始人。
雷军同志讲的是实情,从用户*的MS-DOS,到跨越时代的Windows3.0,从“人们最渴望的产品”Windows95,到配套的Internet Explorer、Microsoft Office软件。微软靠技术的强大实力,广泛的商业生态,全方位笼罩了国内软件行业。
在自研能力不足的背景下,“做什么”看似是个难题,却只短暂地难住了中国人。大家很快发现,围绕Windows生态做应用软件,像是一条“别人吃肉我们喝汤”的好思路。
媒体也跟着推波助澜:“我们有什么理由,固守对抗原则呢?为何不能以己所长,用国际级大公司的名望和实力,发展壮大自己呢?”
于是,从金山盘古办公套件,到汉王手写技术、江民杀毒软件……但这条“相伴巨人行”的路线,看起来繁花似锦,本质上却是拾缺补漏。尤其是“巨人”一抬脚,就能把身边的小商小贩踢个干净——汉王前脚向微软授权了中文手写技术,微软转脸就在Windows2000里自己搞了一套。
在雷军大呼“我们做什么”之后的三年里,国内IT界输得不仅口服,更是心服。《电脑报》的一位读者谙熟中国革命史,怒斥IT业从“左倾机会主义”跨到了“右倾投降主义”。四通利方论坛的网友文采更好,一句“举目四顾心茫然”,就把整个业态描述得清清楚楚。
但1998年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却重新点燃了中国IT人心里的火。
1998年,法国的《费加罗报》发了条报道,直指美国在50年代末建立的情报网络“五眼联盟”,利用Windows操作系统窃取欧洲经济信息情报,以至于法企汤姆逊参加招标的方案被美国公司窃取,丢掉了1300万美元的合同;空中客车也因为商业情报泄露,被波音抢走了39亿美元的订单。
这条报道多少有点《货币战争》的味道,却成功激起了国内对微软系统有无后门的猜测。而在1999年爆发的南联盟战争中,美国用信息战侵入南军系统,导致其设备失灵的渲染,更是放大了国内对系统安全的担忧。
时任国家科技部部长的徐冠华也代表政府站了出来,痛陈中国在自主知识产权上的危险,那段讲话,留下了日后最有名的四个字:缺芯少魂。
小到软件业存亡,大到国家安全,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微软扼住了命运咽喉。再叠加上美国司法部的垄断指控,《中国可以说不》的民族东风,压垮微软,似乎就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中国IT业找到了这根稻草,它似乎可以撬动Windows操作系统这个微软核心,这根稻草的名字,叫作Linux系统。
这是一个在1991年诞生于芬兰的操作系统,它*的特点是开放源码、没有版权。
如果说微软系统是一家餐厅,那么它的使用者只能被动获得服务,不能接近“后厨”。而Linux则更像一个开放厨房,任何人都可以自助烹饪,连食谱配方都由自己掌握。
这种自主可控的开发环境,使开发者可以绕开微软“X86+Windows”的阵营。
Linux进入中国,归功于一个叫宫敏的人。他本是遥感卫星领域的研究员,在芬兰留学期间,却很在意一些专业之外的领域。在一次学术交流中,宫敏听完了“Linux为什么会在芬兰产生”的课题,当即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样的好东西,中国也应该有。
1994年夏天,回国探亲的宫敏,用20张磁盘把Linux系统带回了中国。
Linux的引进,引起了中国官私两面的极大兴趣。庙堂上,有国家物资部胡贻志和国家信息中心高新民两位领导的鼓励,江湖上,有中科院院士倪光南、中科院软件研究所副所长孙玉芳、科学家袁萌等人的奔走呼吁。核心思想就一个:希望中国抓住Linux的机遇。
乘着这股东风,国内做Linux系统的企业,在庙堂和江湖上各自崭露头角。民营的Xteam和蓝点,国家队出身的中软与红旗,构成了中国Linux的四大天王。
在北京,Xteam做出了国内首套中文Linux,在深圳,蓝点汇聚了一批国内最早的极客,几个20多岁的小伙子把公司地址选在了赛格科技园,又选了企鹅当作自己的公司标志。在它的楼上,则是另一家用企鹅当标志的公司:腾讯。
1999年的国庆,蓝点做出了自己的Linux1.0,借着2000年的互联网热潮,公司成立半年就登陆美国股市,开盘当天股价飙涨,市值超过了4亿美元,而此时公司员工还不到15个人。《三联生活周刊》专门写了篇报道,标题就叫“小鬼当家”,以至于当年还很青涩的小马哥羡慕不已,暗下决心要超越蓝点。
“四大天王”虽然各具风头,但真正站在民族操作系统高岗上的,还是那杆“红旗”。
相比蓝点,红旗Linux显然更加根正苗红。在“缺芯少魂”的召唤下,体制内的科学家走到台前扛起了重任。中科院计算所的胡伟武负责中科龙芯,软件所副所长孙玉芳则成了红旗的“带头大哥”。
三年研发苦功,“红旗”Linux终于赶在1999年发布。半年后,中科院软件所和上海联创以6:4的出资方式,共同成立了中科红旗。
尽管和微软Office的兼容性很差,有时甚至打不开历史文档。但从红旗团队到媒体,都还是很高兴:中国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操作系统。红旗这个名字,读起来就寄托了民族期望——像遍插山河的革命红旗一样,遍布中国人的电脑。
在红色年代就读于北京大学数力系的孙玉芳,更是引用了一句毛主席诗词:红旗漫卷西风。
好一句“红旗漫卷西风”,在中科红旗成立一年后,北京市政府开启了采购招标,“长缨在手,缚住苍龙”的时刻到来了。
在蒙迪到达北京的第二天,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2002年1月16日下午,《京华时报》记者皮钧赶到了王府饭店。这是微软和中关村软件的签字活动现场。仪式结束后,他和中央电视台预定了克瑞格·蒙迪的一场专访。
15:30分,二楼会议厅的大门打开,记者一拥而上。但微软的高级媒介经理们像保镖一样推开了记者,保护着近190cm的蒙迪飞快地向大门口走去。一位微软员工大声宣布:采访取消。
虽然惊讶,但皮钧还是抓住了下楼梯的机会,把问题连珠炮一样打了出去。主题只有一个: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皮钧只收到了五个NO。
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忘记,半年前蒙迪说过什么。
就在上一年7月26日的世界公开源码大会上,微软高级副总裁克瑞格·蒙迪笑容可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公开声明了四项原则:当今世界是一个选择的时代,选择任何软件都是理性的选择,微软高层领导人保证不再称“公共通用许可”为癌症,这将作为微软一条铁的纪律。
比起放媒体的鸽子,这恐怕才是更大的出尔反尔。
一个小时后,克瑞格·蒙迪出现在中国科技部。他的背后跟着大中华区总裁、中国区总裁,以及全体够得上VP头衔的中国区大员。
科技部同样摆出了高规格的阵容:两位部领导,有关司室负责人、红旗Linux的总工程师和“863计划”的专家与院士。
微软团队的效率真是令人惊叹——蒙迪拿出了一份题为《中国未来软件及其相关政策议题》的中文报告。这份为拜会精心准备的42页报告,开列了从开放源代码软件、软件生态系统、到开放源代码与中国等6个议题。
围绕这6个议题,蒙迪开始了自己的演讲。按照在场记者的回忆——他先是以软件界老大的口吻回顾了软件发展历史,阐述了公共通用许可的种种弊端。又指出基于“公共通用许可”的软件体系使中国无法达到目标。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国产软件属于低能产品。
这种傲慢的态度,激起了在场专家的怒火。科学家袁萌站起来反问——既然微软如此推崇开放源代码,那为什么不向中国开放?
蒙迪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一问,他讲了一大堆理由后,留下了一句彻底激怒众人的话:“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得不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国家之一。”
此言一出,连始终克制的科技部官员都无法安坐,也宣告了微软总部亲自谈判的失败。
但克瑞格·蒙迪的离席,并不是微软真正的罢手。
几天后,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给北京写了一封信。信的主题很简单:为微软说情,施压处置俞慈声。
那几天的北京,下了一个冬天*的一场雪。张效祥、倪光南等十多位院士,联名上书朱镕基总理,要求保护俞慈声。
据说朱总理看到十多位院士的联名,一时动容。而倪光南院士的助手梁宁,在多年后写下了一句话:他们只是想守护一线光。
2002年初的这场风波,让微软在北京政府体系彻底出局,红旗Linux的腰板因此更硬。受此利好鼓舞,在香港上市的Xteam,股价在一个月里翻了三倍。
而在四大天王的格局中,没人注意到的是,远在身处腹地的湖南长沙,国防科技大学也接受了一项国家863计划的专项任务——做出国产自主操作系统。
那个“红旗漫卷西风”的时刻,似乎真的来了。
在风波发生后不久,红旗Linux董事长孙玉芳给国务院办公厅起草了一份秘密报告,除了提醒政府采用微软系统的安全隐患,还会带来财政压力。
他算了这样一笔账:2002年全国PC销量是750万台,按20%的增长计算,2003年全国PC的销量将达到900万台。如果全部采用Linux而非微软的东西,中国将因此节省近200亿美元。
孙玉芳提醒政府“一定要算这笔账”,但企业算账的速度更快,面对微软的高价,为了降低成本,联想、戴尔、惠普、方正、实达等公司,都在自己的电脑里预装了红旗系统。
为了兑现入世前的承诺,中国政府开始严查盗版软件,这又给了Linux一个机会。更让人高兴的是,北京一位副市长甚至表示,以后在进行政府公务员计算机培训时,将加入国产Linux操作系统的技能培训。
好消息接踵而来,红旗和其他Linux系统的使用量节节攀升。“去微软化”运动如火如荼,然而所有人却都忘记了一件事:比起Windows,国产的Linux究竟好不好用。
正如倪光南所说,操作系统成功与否,关键不在其本身,而是生态系统。这是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系统工程。它需要搭建起完整的软件开发者、芯片企业、终端企业、运营商等产业链上的各个主体。而Linux最要命的问题是:缺少配套软件,导致生态搭不起来。
那些更换了Linux系统的用户很快发现,基于Linux的一系列办公软件,因为与微软的文档格式兼容有问题,所以系统一换,就打不开历史文件,也打不开别人给的文件。
对用户而言,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所以倪光南的助手梁宁直到10年后加入腾讯,才明白了一个关键词:用户体验。
为此,在俞慈声的主导下,北京市科委带头启动了“启航工程”,召集了中日韩三国的技术人员,一起研究如何破解微软的文档格式,以实现读写和存储的*兼容。但搞了半天,收效却微乎其微。
多年后,梁宁写下了一句伤心的话:我们搞定了总理,却没有搞定用户体验。
一面是喊得山响的口号,一面是用户的怨声载道。在这个夹缝中,老对手微软重新杀回来了。
折戟沉沙的微软,在风波结束的*时间,就撤掉了中国区总裁高群耀,取代他的是一位日后因“学历造假”而闻名的华人:唐骏。
这是唐骏加入微软的第八年,相比前任,此人显然更懂机变,也更知道该如何和中国市场打交道。在他履新之后,微软一改过去的傲慢态度。不但派高管频繁访华,殷勤拜访中央部委。还走起了“下沉路线”,和各地政府建立合作技术中心,部分订单半卖半送;和PC企业联合开发项目,甚至还打破了不合资的全球策略,投资国内软件企业。
抓住中 美《上海公报》签订30周年带来的氛围窗口,2002年6月,微软CEO史蒂夫·鲍尔默来到中国,在记者招待会上,他留下了一番“从来重视中国,微软愿意贡献”的甜言蜜语,顺手带走了和国家计委62亿元的合作协议。
所有人都很高兴,庙堂看到了一个“听话又友好”的微软,微软得以“再造中国区”,唐骏则成了大功臣,顺理成章地摘走了“打工皇帝”的头衔。
两年后的11月,北京市政府再次启动信息化采购,公开招标变成了“单一来源采购”,微软拿下了所有操作系统订单。消息一出,所有国产软件公司都陷入了惶然不安之中。
此时距离“采购风波”仅仅两年,所有人的记忆还未模糊。仅仅一周之后,科技部高新技术司司长李武强就在活动上怒斥,主题是“以实际行动支持国产软件的发展,捍卫《政府采购法》的尊严”,直指采购方案欠妥,把国产软件逼上了绝路。
在那场活动上,最终成功进场的只有一家媒体,李司长的一句“你敢写这样的稿子吗?你们的杂志敢发这样的稿子吗?”让在场者无不动容。
压力之下,采购方案被紧急调整,而唐骏虽已离任,微软的姿态却仍然柔软,在微软的“配合”下,整个订单采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全国更大的范围内,有的地市为了确保微软中标,连招标要求都是按照微软产品的参数做的。
坏事从不单行,2005年,中科红旗董事长孙玉芳突发脑溢血逝世。失去了这位“对上摆得平,对下压得服”的掌舵者后,中科红旗连续曝出资方不合、管理不善的问题。2006年,方正、清华同方等PC企业组团赴美访问,合计向微软采购了价值17亿美元的订单。
此时的国产Linux,其应用生态却仍是一片荒芜之地——连国民软件QQ,都是直到2008年才有了Linux版本。所以那些装了Linux的电脑,个人用户体验极差,政府和企业用户无法开展业务。只能“做假账”一样备上两套系统,“来检查时用国产,检查完了换微软”。
2007年,国产Linux迎来了致命一击。微软向国际标准化组织提交了自己的Office标准,此时,金山、红旗、永中等厂家的UOF只是中国国家标准。“得标准者得天下”一旦成为事实,后果将不堪设想。
窥破此中门道的倪光南开始四处奔走,希望中国能投出反对票,甚至动用国家力量吸引更多同道。最终,中国成功争取到了18张反对票,但微软的支持票数是:51张。
在国内民间,Linux的支持者已经声音寥寥。那些购买了预装国产系统电脑的用户,回家*件事就是卸载Linux,然后装上一个盗版的Windows。那些IT论坛技术版的置顶帖,总少不了一个“如何卸载Linux”。
订单稀少、生态荒芜、用户普遍抛弃,甚至认其为笑柄,蓝点的“当家小鬼”们四散而去,Xteam退市,只留下了靠着政府补贴艰难度日的红旗。
击退微软就发生几年前,Linux四大天王各据一方,那时谁不相信,凭借中国的广袤市场,会造就一支世界最强的Linux产业大军,谁不盼望这支大军能和微软分庭抗礼。
但谁能料到,仅仅几年,这支大军竟然兵败如山倒。2013年,中科红旗贴出清算公告,宣布团队解散。国产操作系统最著名的一杆大旗,落在了时代的尘埃里。
2006年,微软一边在下沉市场攻城略地,一边掏出一纸诉状,将Windows盗版商番茄花园告上了法庭。
这让人想起了1998年7月20日,股神巴菲特和比尔·盖茨的对谈,当被问及微软的中国策略时,盖茨的回答是:
“中国人不会为软件付钱,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的。既然他们想要去偷,我们想让他们偷我们的。他们会因此上瘾,这样接下来的十年我们就会找出某种办法让他们付账。”
当年还在金山的雷军同志,对微软有个评价:“世界上没有白吃的代价,人家撒网,让你来钻。”
事实不幸被雷军言中,十年时间里,微软始终不忘拽一拽绳子,到2008年,这张网收紧了。
2008年8月15日,苏州警方对番茄花园创始人洪磊进行了抓捕,罪名是侵犯知识产权。另两大盗版商雨林木风、深度技术因此转型。
这一年的10月20日,许多中国网民都收到了微软的通知——如果使用盗版Office,电脑不仅每小时黑屏一次,还会有*弹窗提示所用为盗版。
这场“黑屏事件”,在政府和民间都激起了轩然大波。
在前不久的洪磊案中,80%的用户投出了对洪磊的支持票,这一次的骂声自然可以想见。一周内,中国计算机学会公开声明“倡导使用正版,但反对微软黑屏”;法律界则普遍认为,微软对盗版自行讨伐于法无据。而微软“到底是怎么做到让用户黑屏”的话题,又引发了对微软系统后门缺陷的猜测。央视则适时地打出了一句口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2008年的“黑屏事件”,最终以中国政府出面劝停为结果。但年近古稀的倪光南一句:“中国被微软劫持了”,既给全民留下了“坚船利炮立于国门外”的耻辱感,也呼唤起了业界对于软件自主可控,保障信息安全的热情。
十年匆匆而过,孙玉芳作古多时,俞慈声、李武强都已经退休,倪光南更是83岁的老人。但到了2022年,已经沉寂多年的中国操作系统产业,却突然因为一条新闻,而再度热了起来。
2022年4月16日,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返回舱在预定区域成功着陆,在过去的6个月里,翟志刚等三名航天员,成为我国在轨任务时间最长的航天员乘组。保障他们成功的操作系统,名叫银河麒麟V10。
这正是20年前“863计划”悄悄埋在国防科技大学的那粒种子。
在接到任务4年后,中国国产操作系统银河麒麟OS研发成功,这个系统的应用层参考了Linux,底层参考了Mach微内核,服务层依照的是FreeBSD系统,界面则仿照了Windows的设计。
出于技术与知识产权的考虑,这个选择不能称为错误,却选了一条弯路:实用性太差。
在一台计算机上,软硬件与系统的适配如同“厨师出餐”。在不同的系统上,各类软硬件要能够适应不同的“菜系环境”。
例如一款新上市显卡,无论在Windows还是Linux上,只需要一套代码即可。但在借鉴了四套系统的银河麒麟上,它却需要微内核出“西餐”、系统层出“中餐”,应用层做“日料”。
但在开源社区没有清晰的代码作为“食谱”,研发团队因此要自己去反向破解,分别研究出“西餐、中餐、日料”对应的代码,然后再逐一适配。
计算机行业受摩尔定律驱动,软硬件的更新极快,这样的适配程度,显然无法跟上市场。脱离实际的银河麒麟OS,变成了一个“落地就夭折”的孩子。
转机出现在2009年。国务院主导的“核高基”重大专项启动,银河麒麟系统项目在获得国家工信部支持,得以再次启动迭代。
这一次,麒麟团队选择了回归,只基于Linux做开发,理由也很简单:“作为全世界社区共同维护的系统代码,越是阳光的地方越没有病毒。”
到2016年,银河麒麟的产品取得了重大突破:从过去长达一分钟的启动时间,到与搭载IntelCPU的微软系统相差无几。
与世纪之交的茫然摸索不同,产业界对国产替代的共识更加统一,政策方的支持也更加坚定,而随着软件业生态的成熟,越来越多国产办公、财务、工业软件,都加入了支持银河麒麟的行列。那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局面,开始出现了。
在这一次的冲击中,一只有力的手伸了出来,把银河麒麟牢牢按在了牌桌旁,那就是政府和它背后的国有体系。在政务、军队和大型国企中,银河麒麟的替代开始了,航天科工集团更是直接购买了近万套银河麒麟系统。
2019年底,由央企中国电子信息产业集团出面牵头,麒麟成为了其麾下品牌,公司发布的银河麒麟V10操作系统,外形上类似于Win7风格简洁易用,支持飞腾、龙芯、申威、兆芯、海光、鲲鹏等国产CPU及x86平台,在综合性能等方面比同类产品最高快四倍。
在拿到了国资委“2020年度央企十大国之重器”的称号后,银河麒麟在第二年开始席卷政府市场。它以政府市场占有率超70%、占比*的优势,遍布于党政、国防、金融、交通、通信、能源等关键领域,客户达到10000家。
这是银河麒麟的成就,却也让人联想起十多年前“红旗Linux”的命运,如果没有充沛生态作为地基,再好的操作系统,都像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甚至连微软斥巨资打造的Windows Phone系统,都是因为软件生态匮乏,最终败给了Android和ios。
在2020年,银河麒麟V10的软硬件兼容适配总量是3万个,到2022年5月,这个数字超过42万个。但在这项数字上,苹果系统处在百万量级,而Windows超过千万。
为了避免重蹈当年红旗Linux的覆辙,麒麟软件公司做出了一个选择:开放。
2022年6月30日,一则新闻登上了多个平台热搜:麒麟发布了中国*桌面操作系统开发者平台“开放麒麟”。
作为*桌面操作系统的开源根社区,“开放麒麟”将汇集中国Linux领域上千万开发者。而它则作为开发者平台,为满树繁花硕果提供根基。
这种“先搭台再请戏班”的方式,还没有走到验证成果的最后阶段。但中国操作系统这么多年下来,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总结起来,无非一句话:既要看得见的手支持,也要看不见的手合力。
一个产业的抗争,和一个国家的崛起一样艰辛。这场操作系统里的对决,正走在挑战巨头,冲破封锁的路上,它又何尝不需要“赛马不相马”的竞争,政府主导的排列组合,精妙的借力打力,以及“众人拾柴”式的集体冲锋。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为中国操作系统事业付出贡献的人。
[1]《微软高层斡旋无功而返》京华时报 皮钧 侯磊
[2]《北京软件采购风波:政府的无奈与微软的事实标准》商务周刊 王晓玲
[3]《一段关于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梁宁
[4]《中国软件业立起一面红旗》城市技术监督蒋峥
[5]《大国隐痛:做一个操作系统有多难》饭统戴老板
[6]《中文Linux先驱陨落:另一只深圳企鹅》锐派游戏网
[7]《小鬼当家》三联生活周刊
[8]《中关村群英谱:宫敏》中关村科技园区网站 董胜
[9]《袁萌爆料:核高基背后的故事》原创IT 米晓彬
[10]《中国计算机先驱革命的十个故事》科工力量 陈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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