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几乎都对现有生活之外的远方,充满过想象。
归根结底,城市实在是容易让人焦虑和迷失,在这里,生活似乎离不开工作、票子、房子。
想要逃离的年轻人,曾将对远方的想象寄托在一本名叫《瓦尔登湖》的书里,作者梭罗记录自己“逃离城市”的经历,到瓦尔登湖畔的山林里“隐居”两年多。
如今,一些年轻人学着梭罗的样子,开启了一种新的生活实验,工作日在城市内卷,周末去城市郊区的农村,花几千元租一座几百平的大院子,“躲”在里面当农夫、摩托车修理工、渔民,当那个“能自由地欣赏广阔地平线的人”。
实践这种生活方式的年轻人正在变多,在他们聚集的社交平台上,相关话题也越来越热。在小红书上,“农村院子”相关笔记达2万篇;在豆瓣上,与隐居、院子、村庄相关的小组,吸引了数万年轻人的加入。“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而我自岿然不动”,成为了这些年轻人精神世界的写照。
图源 / 豆瓣
开菠萝财经和四位在一二线城市郊区租院子的年轻人聊了聊,发现他们在城市和农村的生活状态完全不同,他们不觉得割裂,反倒觉得“治愈”。为了这种自由和放松,他们愿意花大量时间通勤,也愿意自己动手除杂草、翻修老旧房屋、种花种菜。
当然,去农村租个院子住的实际画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诗情画意”。春夏有蚊虫,秋冬要扫落叶扫白雪,还要适应没有外卖、没有电影院、时不时停水电的生活。不过他们都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不管在何处、选择什么生活方式,自己觉得值得就好。
双面生活:城里内卷,城外野趣
去年5月底,博主“大表姐Hin”和同伴租下了北京郊区的一座院子,年租金4万元,签了10年。
这座500多平的院子被隔断成8个房间,以前租给快递员住,墙面贴着的92年报纸暴露了这套房子的年龄,油污的墙面和开裂的大梁也让它看起来十分老旧。
不过,两个人并不在意,每周去小院谋划,差不多用了三个月时间,一边观察房屋的漏水情况,以及风和阳光从哪个方向来,一边按照居住的舒适度要求规划如何改造。
在工作日,两人都是忙碌的脑力劳动者。大表姐Hin是一名珠宝设计师,不用坐班,但需要频繁赶deadline以及与客户沟通。她同伴的工作强度也特别高,早上7点离家、晚上12点到家是常态,偶尔还需要通宵加班。
可一到周末,他们就变成了农夫和汽修工人。
她负责房屋的改造和院子的修理。这是项大工程,需要耐心,不过她不紧不慢地在过去一年半陆续完成。她找当地村民帮忙改造基建,包括将8间房打通,将原来的水磨石换成木地板,翻新渗水的屋顶等。在施工完成之后,她又粉刷了墙面、给房梁上桐油、购买二手家具、整理庭院、亲手铺上草皮。
她同伴为了解压,迷上了修复二手老旧皮卡或摩托车。到了周末,他会把手机放在一边,把工具一字排开,沉浸式修车,给它们更换配件、打磨、上油、调校性能,直到它们变成一辆可以上路的车。而修好的车,会被他送回老家,当作收藏。
两个人在周末就此过上了“日出劳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太阳下山后,两人就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喝酒。
有时,他们会在周末邀请朋友过来烧烤,朋友们会帮忙修理树枝,一部分用来做烧烤燃料,剩下的便整整齐齐码放在门口,余下的时间还会帮忙犁地和翻土。
同样沉浸在自己动手修建院子的快乐中的,还有永康。
他是IT行业资深者从业者。前几年,他每一年基本都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地出差,即使不出差,也时常需要加班到凌晨。一年前,一直拥有农家小院梦的他,在成都郊区租了一座700多平的院子,年租金5000元,签了20年。
这是一座从2005年开始就没人住的院子,对他来说却如获至宝。这意味着他可以亲手改造房子的每个细节——自己做水电工、泥瓦工、木工、油漆工,还改造了老式旱厕和监控系统,边干边学。“有时候,尽管累得一身汗,但反而睡得更踏实。”
永康的工具角
图源 / 受访者供图
他还会自己种菜,即使种菜的成本比买菜更高,他还是很享受那种生火做饭,到菜地里摘完菜、直接洗洗就能下锅的感觉。
这座院子周边没有一幢两层楼以上的房子,一眼望去,后院有大片林地,林地外有河流过,周边是大片田园,春有油菜花,夏有稻田,桃树、梨树、玉兰树也成群结队。在院子里和亲朋好友闲坐喝茶,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工作压力一扫而光。
永康自己种的蔬菜
图源 / 受访者供图
博主“虎虎与松”和男朋友,也是在城市内卷、在农村租院子的情侣。他们在市区的生活和大部分打工人无异,早晨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出门,在路上堵一小时才能到公司,到家基本是晚上10点以后,只想睡觉,每天如此,疲于奔命、精神紧绷。
周五下班,他们会驱车70公里,前往北京郊区租的院子里。这套农村小院有300多平,签了3年的合同,年费4.5万元。
村里的生活,简单且安静。白天,他们两人要么看书运动,要么打理院子,两条狗狗可以尽情在院子里撒欢。到了晚上9点左右,整个村子格外安静,他们就看看电影、看看星星,随后也早早入睡。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自由和放松,可以很快从工作的状态里切换出来。”她说道。
逃离城市、建造乐园,他们爱上了农村生活
他们中不止一个人被问到,小时候都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现在好不容易来到城市,为什么又要回去?
事实上,搬到农村小院生活的年轻人怀抱的目的多种多样。有的人因为不用坐班,把院子打造成做工作室,还可以节省租房成本;有的人则是想在大城市周边找租金便宜的院子,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还有一类人选择了“双城生活”:每周花费大量时间往返城市和农村,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新型work-life balance的方式。
有的人租院子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园。
去年,大表姐Hin和同伴都曾饱受焦虑症和抑郁症的折磨。那时他们两人与两只大型犬蜗居在小公寓里,空间太小、活动不开。当时房东提出要涨房租,两人在一次回家的途中经过这个村子,一眼便相中了这里,打开房屋交易平台发现有一处院子正在出租,两人第二天就租了下来。
搬过来之后,他们再也不用特意遛宠物,还新领养了猫,大家都有各自玩耍的地方。他们的开心也可以从这个院子的名字看出——牧羊人汽修厂,灵感来源于《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一书。
和宠物在自家草坪上玩耍
图源 / 受访者供图
“并不是租了院子以后,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们的状态也不是一下子就变好了。只是我们现在会把这里当做自己的乐园,进行心灵空间和生活空间的双重构建。”大表姐Hin解释道。
随着投入的心思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归属感也逐渐强烈,不会再经常冒出“不喜欢就搬家”、“不行就换个城市生活”的想法。“在这里生活的自己,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轻飘飘的了。”
有的人租院子是为了逃离。
生活在一线城市的年轻人难免会感叹:租房的生活空间很受挤压,平时工作又比较忙,一到周末和节假日就想出去透透气,但游玩的地方有限,来去堵车会消耗很多时间,周边民宿的价格也越来越高,还很难订到。
养宠物的年轻人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多,出门要牵绳,全程谨慎小心,避开怕狗人群,在小区也尽量不跟别人同乘电梯。
为了逃离这一切,虎虎与松决定直接在郊区租个院子。
有了院子之后,她给狗狗们搭了新的玩具和房子,狗狗们很喜欢探索院子附近的树林。刚刚过去的十一假期,他们还接待了几批朋友,不少朋友感慨,退休之后的神仙日子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北京,又很希望能够有另外一种生活体验,不想每天都卷来卷去,所以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生活空间,把我们想玩的东西加入进来。”虎虎与松称。
博主“行走的小丸子”很早就有动手种出一个花园的梦想,她也希望能带给孩子不一样的体验。
在上海郊区的一座建筑面积180平、花园面积200平的别墅里,她圆梦了。在这里,她先是将院子细心地围上了一圈栅栏,和女儿一起涂鸦。
菜地和栅栏
图源 / 受访者供图
接着,她将花园划分出不同区域。一部分养花,她种上了月季、绣球、百合。春天时,花园总能吸引蜜蜂,这也是小朋友*次见到蜂窝。另一部分种菜,有辣椒、空心菜、玉米和南瓜,她将盆栽的柠檬树移植到地里后,也长出了大果。
“以前没有住过独栋带院子的房子,现在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记忆。可能很多人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刚好我和家人都是执行力比较强的人,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了。”行走的小丸子说,在郊区租院子的人,不管是什么用途,只要自己喜欢、愿意投入心血和精力,其实都是值得的。
农村小院,不全是世外桃源
小院生活纵有百般好,但农村也不全是世外桃源。
首先,农村生活在衣食住行方面,远没有城市便利。
先说“行”。郊区的院子风景优美、价格实惠,但需要提前考虑交通成本,如果地段偏僻,很难坚持下去。行走的小丸子租的院子比较偏僻,距离工作地点较远,坚持半年后她就退租了。
城市的生活系统便利齐全,饿了可以点外卖,生活用品可以依靠商超和快递,想要娱乐和消费也有商业中心。但是在郊区的农村,几乎点不到外卖,生活所需全靠村口小卖部,还要应对偶尔停水停电的情况。
虎虎与松来住的*天晚上就遇到了麻烦,两人只想买双拖鞋,开车跑了十几公里才找到一家小卖部,店主拿出来一只装着很多拖鞋的破旧塑料袋,让他们自己从中拼出一对来。还有一次,两个人半夜到了院子,却发现停电了,冰箱里的东西早已化掉,地上全是水。
其次,居住在农村院子,年轻人多多少少需要学习一些生活技能。
在院子生活至今,大表姐Hin和同伴发现,每个季节都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去年冬天是他们*次在院子里过冬,水管被冻坏,导致他们三个月都需要去外面打水,然后在附近的澡堂解决洗澡问题。春天到来,院里有三棵树集体闹虫灾,树上挂了几千只白蛾,两人又得学习如何除虫害。夏天,院子里难免会有很多苍蝇蚊虫,而到了秋天,每个周末都要扫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完。
永康也说到,自己种的果蔬虽然*、很好吃,但种植的过程里,除草、除虫的工作量超过想象,费时费力费钱。
花园里的除草除虫工作量很大
图源 / 受访者供图
多位受访者提醒,去农村租小院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做好心理预期,因为常常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麻烦要处理。
大表姐Hin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农村院子里的生活。她的一位朋友曾到院子来做客,本来是想过来放松心情,没想到进来不到十分钟便要告辞,“和他想象中的诗和远方相去甚远”。
永康则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建议大家要与周围的邻居搞好关系,因为他们更有生活经验,这种邻里关系也与城市独门独户的居住体验完全不同。
这些住在农村小院的年轻人也都明白,从城市转向农村需要适应期,这些困难或许就是选择这种生活的代价。
愿意付出这种代价的年轻人正拉动着租院子的市场,近几年,一二线城市郊区出现了很多待出租的院子,其中有的是个人房东直接出租,他们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房源;有的是平台,例如美丽新乡村、乡村安家等,这些网站扮演中介的角色,搜集各地的农房和小院进行出租。
美国无线通信先驱克雷格·麦考有句名言:“人类最初的生存状态就是游民,这可能是人类最自然的生存状态。”对于那些在一二线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来说,无法完全从整日忙碌的工作中抽离,在郊区租个院子生活,或许就是他们能达到的“游民状态”。
当今社会,人们倾向于用工作来定义一个人,而似乎忘记了“人是需要有生活的”。在郊区租院子或许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给了人们一个新选择,到“看不见人群”的地方,停下来休整。
《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的作者带着儿子骑摩托车横穿美国后,归来不久就找了一份新工作,在工作之余写下了这部自传体小说。和他的经历一样,不论哪种生活方式,不论身在何处,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地方与“自己”对话。
“不用跟风,要听自己的。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需要。”受访者们都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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