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婚姻里,从不缺少关于彩礼的传说。前不久,江西萍乡因一则“1888万天价彩礼”的新闻而出名,虽为杜撰,却在网上掀起惊涛骇浪。
彩礼,俗称“聘金”“聘礼”,指男女双方在订婚和结婚时,由男方或男方亲属支付给女方或女方亲属的财物。
彩礼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时期,当时的民间礼仪规定缔结婚姻时要遵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征)、请期、亲迎。其中,纳徵礼就相当于我们如今所谈及的彩礼,它本义是以礼的形式维持和规范婚姻秩序,但在现代社会的语境中,它似乎丢掉了最初子女缔结姻亲的初衷,成为某种意义上攫取钱财的工具。
“天价彩礼”的频繁出现,成了许多备婚家庭的负累,更如同一个坚硬的磐石,堵在年轻人迈入婚姻的路途中。为了打破这种僵局,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主张零彩礼,用自己的方式寻求彩礼之变。
01 “之所以能妥善解决,是女方私下偷偷给了父母10万元”
中国人素来委婉,在恋爱初期,鲜少有人谈起彩礼。但发展到恋爱后期,彩礼又成为谈婚论嫁中无法跨越的话题。彩礼如同一个严肃的守卫,严格检验着恋人双方之间的信任与真诚度。
腾讯新闻谷雨数据《2020年国人彩礼调查》显示,中国超过七成(73.8%)的婚姻都收过彩礼,超过四成家庭因彩礼礼金问题发生矛盾。浙江以超过18万元彩礼的平均值,在所有地区中高居*,远超全国平均值69095元。
据温州青年婚恋品牌元气月老的主理人施展观察,在以个体经济为主体的温州,婚俗理念十分传统。多数即将走入婚姻的年轻人,通常沿袭传统的婚俗习惯,尤其是在相亲局中,彩礼事宜更是以家族长辈意志为导向,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她经手的个案中,多数人都能平等、友好解决彩礼事宜,但也有因彩礼问题而导致相亲失败的案例,其比重大约为20%。
去年,施展经手的一对会员,在恋爱阶段相对平稳,但当谈到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彩礼金额谈不拢而最终分道扬镳。女方是家中长姐,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结婚,当时男方给了20万元彩礼,因此,家里长辈要求姐姐结婚时的彩礼习俗也参照妹妹的情况来,女方父母还表示婚礼结束后,会将20万元返回到女儿的手中,并额外提供200万元的嫁妆,作为小两口的启动资金。但这遭到了男方的拒绝。施展也曾在中间多次调解,但终究以失败告终。男方数次质问施展:“万一她父母不退回来怎么办呢?嫁妆真是说给就会给吗?”
事后施展也仔细想过,女方是1989年出生,男方是1987年出生,在三四线城市的温州,两人早已算作大龄青年。他们谈了仅半年多就急匆匆地想要走入婚姻,但情感基础很不牢靠。因此,这段爱情没有好的结果,看似是因为彩礼,其实是因为双方爱得不够坚定。
在施展的另一个个案中,女方出身农村,家庭条件相对贫困。她是家中长女,有两个弟弟,她比较争气,自己考上了编制,成为了一名老师。而男方出生在小康偏上的城市家庭,是家中独子,加之职业是工程师,因此总体而言,条件不错。初次见面,两个人就一见钟情。大约一年半后,他们商量着走入婚姻。
按照当地婚俗习惯,男方已同意负责两边全部的婚礼支出,包括车、房以及酒席花销,但女方父母仍希望男方能给出10万—20万元的彩礼。在他们的计划中,这笔钱不仅可以用来补上女方家前些年由于盖房而欠下的债务,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两个儿子将来的娶妻压力。
男方对此表示不满。他十分气愤地跟施展表示:“我怕的不只是这笔钱,而是怕一直要钱。”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家庭内的成员都为这笔彩礼争执不下。在那期间,施展也进行多方协调,好在两人的感情很好,最终彩礼协定为66000元。施展表示:“之所以能妥善解决,很大原因是,女方私下偷偷给了父母10万元。”
这让人联想到,早年间,学者陶自祥在中国部分省份的农村地区调研后发现的一个现象:为了降低儿子打光棍的风险,家长会强迫女儿早婚,以准备儿子结婚所需要的高额彩礼。
基于此调研结果,陶自祥在文章中写道:“高额彩礼对家庭所有成员中造成危害*的对象,应当不是父母,也不是儿子和媳妇,而是嵌在家庭关系中处于最边缘弱势地位,而又常常被人们忽视的女儿。”
02 “我不想让自己跟钱画上等号”
很普遍的一个现象是,当代年轻人备婚的过程中,婚纱、礼服、造型和婚礼现场等,是新人关注的重点,而彩礼、嫁妆,则是父母这辈人的关注点。尤其是在二三线城市,绝大多数新人结婚时,都会服从于长辈们对于彩礼的安排,极少数人会主动扭转这种画地为牢的局面。
32岁的湖南姑娘方莹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员。三年前,方莹嫁到了广西南宁。她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结婚作为参照。婚前,父母鲜少提及这类婚俗。在她的记忆里,父母很宠爱自己,尤其是爸爸,曾多次告诉方莹:“以后人生的路都由你自己走,无论是婚姻还是工作,只要你幸福,我都会支持。”
2016—2019年,经历了和男友三年同居生活之后,方莹*次见到了未来公婆。当他们问起湖南当地嫁娶风俗,需不需要聘礼时,方莹自信地拍板:“我家不讲那一套的,我爸让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幸福就好。”
但对于一位父亲而言,设想女儿出嫁和面对女儿真正要嫁人时的反应是不同的,那一刻,彩礼,成为了女儿择婿优秀与否,检验对方家庭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的标尺,更重要的是,它是男方求娶女儿热盼程度的试金石。
方莹表示,那时候,父亲的脸变得有些严肃,他问方莹:“彩礼呢?”方莹有些不适应,回答敷衍又任性:“你不是不要吗?”曾经无比亲密的父女因彩礼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到了摔杯子的地步。在方莹的心中,父亲变得出尔反尔、不可理喻,她觉得,“这甚至磨灭了他在我心中自小形成的和善、伟岸的形象”。
这场因爱产生的代际矛盾,终究以父亲妥协而得到了表面上的解决。“父亲虽有不满,但也忍着。” 方莹表示,公婆见此,多次提出要拿出彩礼,但方莹拒绝了。她有着自己的倔强:“我不想自己跟钱画上等号。”
03 将彩礼作为风险基金,远不如找到一个相扶一生的人来得靠谱
在现代文明的推动下,“彩礼是新娘的价格”这种文化语义逐渐消失。但如同方莹父亲和绝大多数女性所认为的,彩礼仍被视作男方诚意的体现,仿佛“没有彩礼就没有安全感”。因此,若有人愿以零彩礼走进婚姻,她不仅要对爱情足够坚定,更要有能力说服亲人,与自己一起面对有着不确定因素的未来。
与方莹不同,何宁恋爱时,堂姐们就跟她普及了当地的婚俗知识——她出生在安徽农村,父母务农,家庭条件一般。当地普遍的彩礼要求是20万元上下,男方为双方购买钻戒后,还要为女方额外购买三金——金镯子、金项链、金耳坠。不仅如此,女方婚礼上的酒席,也由男方进行操办。
这让何宁觉得不适,她隐隐觉得不太公平,她有些紧张地试探父亲,想知道能否不要彩礼,父亲的回答很利落:“酒席我自己操办,钻戒、三金我不管,彩礼钱我不要,会原封不动让你拿回去,但是过程必须走一遍,不能让亲戚朋友们觉得我将女儿白送人。”
她不赞同,但是理解父亲的做法——在他们当地,宗族概念仍占据主流,*代表性的祠堂也都得到修缮并且保留。同一姓氏的人家即为同一宗族,但凡任何一家家中出现婚丧嫁娶事宜,整个家族都会将其视为“家务事”。
族中后代女辈彩礼的高低,更是衡量本家族社会地位、经济实力和社会威望的标志之一,因此,嫁女儿不索取高额的彩礼,不仅是单独某个家庭的决定,更与宗族面子息息相关。得不到妥善处理,该家庭的长辈会饱受苛责与非议。
父亲的一生并不富裕,操持这个酒席也要花费很多积蓄。从这个角度来看,年迈的父亲已经为她的婚事退让了一步。何宁有些愧疚,主动跟老公协商——她愿意放弃钻戒与三金,但希望老公能拿出20万元的彩礼走一个流程。
何宁顺利得到了老公的支持。婚礼当天,热闹的鞭炮声响彻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何宁在众多亲属的祝福下被老公抱上婚车。车刚点火,母亲示意何宁摇下车窗,将一个红包递到她手里,那天母亲格外温柔,对何宁轻声说:“拿着。”何宁打开红包,是那张存着彩礼的银行卡。
她哭了,但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何宁把卡交回到老公手里,物归原主的那一刻,她感到释然——自己终究没有选择一条自己不愿意的路。
何宁表示,自己对老公感到足够的“安全感”。除了彩礼,在房、车方面,尽管何宁与老公一起还贷,但她主动放弃加名。她十分坦然:“这不是恋爱脑,而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她认为,婚姻的本质应该是契合。将彩礼作为风险基金,远不如找到一个能相扶一生的人来得靠谱。
如今,随着现代社会中女性角色的不断多元化,作为传统民间风俗的彩礼性质也发生了偏移——部分地区“天价彩礼”乱象频出,彩礼功能本末倒置,丢掉缔结婚姻的初心,变成了攫取高额财物的手段。在此背景下,越来越多地区争相出台政策遏制“天价彩礼”。
2月13日公布的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点名“高价彩礼”现象,要求“推动各地因地制宜制定移风易俗规范,强化村规民约约束作用,党员、干部带头示范,扎实开展高价彩礼、大操大办等重点领域突出问题专项治理”。
当彩礼越发地被关注,甚至被划分为陋习的时候,说明人们已经开始反思彩礼存在的合理性——它还适用于这个时代吗?
《中国婚姻史稿》里介绍:“周时玉帛俪皮,战国以后,始益以金,至汉,则以黄金为主,魏晋南北朝用兽皮,隋唐以降,品物繁多,宋则惟财是重。”
不难发现,越是开放、平等的朝代,对彩礼就越不讲究,平民人家抱一只大雁,就可获得一段对婚姻的允诺。
因此,如施展所说:“新一代年轻人正在不断地探索着、享受着平等带来的裨益,这定将引出对彩礼的新一轮思考。未来,彩礼不一定会完全消亡,但肯定会以一个更加人性化的方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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