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十周年之际,美团没有庆祝大会,也没有给员工发放奖金,这原本计划中的低调,却被一场舆论风暴打破了平静。
早在2月中旬,全国多地就出现商家举报,称美团外卖存在疫情下提高佣金、垄断经营等情况——重庆市数千家餐饮企业联合发出公函,呼吁美团点评公司减免佣金,河北餐饮协会也向美团外卖平台发出公开信。
这并非美团*次靠收取佣金向商家“开刀”。“此前佣金从16%涨到18%我们也认了,”重庆市餐饮商户王贺军告诉「子弹财经」,“只要能活下去,我们都不会和平台太过计较。”
但这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受疫情影响,餐饮商户纷纷闭店,外卖流量成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美团此次涨佣幅度最高接近10%,无疑令广大餐饮商户的处境“雪上加霜”。对此有业内人士直言,“美团这是不正当竞争,并在趁疫情捞钱”。
截至目前,美团并未公开对此事进行回应。但“涨佣”一事就像一道伤口,一旦撕开必将暴露出更多血肉模糊的皮肉来。
强势“涨佣”
王贺军是重庆本地人,在当地开了家餐馆,占地面积过百平,上线美团平台已有3年。
因为菜品分量多、价格便宜,光顾王贺军店铺的老顾客络绎不绝——店里月销售3000单,月营业额能达到6万元。虽说谈不上富裕,但至少能够供养一家老小。
疫情下王贺军响应号召关掉店面,直到3月2日才正式复工。但他没想到,等待他的将是几乎“断粮”的窘境。
复工后,美团提出将抽佣比例从18%提高至26%,并要求王贺军的店铺从对手饿了么平台下架。“城市经理直接告诉我,如果不从饿了么下线,美团平台就会采取措施,”在王贺军看来,美团城市经理的语气中多少带点威胁成分,“相当于不做*平台,佣金涨幅会更高。”
抱着“开源”想法的王贺军拒绝了美团“二选一”要求,目前他的店铺已被美团强制下线。
王贺军了解到,和自家店铺同在一条街的餐饮店,为避免被下线,不少店铺都答应了涨佣要求。
这还只是美团组合拳中的一个招式——不少商家总结出美团的“三提高两降低一限制”措施,以倒逼商家接受涨佣或其他要求。
“除了提高佣金外,平台还会提高起送价和配送费,增加客人下单的难度,” 王贺军说,美团还会降低配送范围,例如由直线距离3公里降低到10米,“试想一下,在你店铺10米范围内,谁会在美团下外卖订单?”限制店铺曝光也是一招——例如将店铺排名直接沉底,限制曝光人数,让店铺没有订单被动“屈服”。
当然最立竿见影的便是涨佣。即便是连锁餐饮品牌,在疫情之下,尚且数着现金流过活,此时外卖平台针对中小餐饮户涨佣,“无疑是掐断了大家的生路”。
王贺军給「子弹财经」算了这样一笔账,餐饮行业毛利润一般为50%,扣除房租、水电、人工,净利润为30%,也就是说做100元,商家理论上只有4元收入,按实际情况,还有可能亏损,因为要让客人看到店铺下单,需要花钱买曝光数量。
最开始入驻美团后,王贺军的店铺堂食和外卖营收基本维持在一半一半,但随着一些客人流向线上,通过美团平台发起的订单占到总量7成。
王贺军时常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以前没有平台日子好过很多,虽然销售渠道单一,但是可以活下去,不受欺负,都是周围固定的客户,关系也处得很好。
“现在感觉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每天都做同样的事,不仅自负盈亏生活没有保障,还得看城市经理脸色,因为他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借口就断了你的生活来源。”
强势涨佣背后是美团对市场话语权的*主导。Trustdata发布的《2019年Q3中国外卖行业发展分析报告》显示,2019年第三季度,美团外卖交易额在总体市场中占有*优势。
在这一背景下,对美团来说,下线几个店铺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基于流量资源,消费者已经不再是某家餐饮店的客户,而是早已成为美团平台的客户。
“没办法,你不和平台合作就只有饿死。” 王贺军无不感叹着说。
骑手招不停
不仅餐饮商户们受制于人,骑手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于洋做美团专送骑手已有2年时间,以前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到凌晨2点还有订单。如今在疫情下,他也落得清闲,晚上10点左右就配送完了所有订单——最近一段时间,他分到的订单不多,只有30单,这和他以前的纪录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骑手收入不包含底薪,拼的纯粹是脚力。在于洋所在区域,每跑1单提成有6块,但前提是每个月必须跑够450单,否则每单提成就只有5块钱。
配送更是争分夺秒的功夫。虽然专送迟到不扣钱,但一个消费者投诉平台就会扣掉200元,这样骑手一天就白干了。
“多劳多得”是不少骑手的信条,他们不怕拼体力,怕的是连拼体力的机会都没有——从去年开始,骑手收入减少的趋势愈发明显。
在于洋看来,前两年的日子还好过些,但从去年开始,美团又推出“乐跑”配送计划,直接导致分给专送骑手的单量急剧减少。
2019年美团推出了“乐跑骑手”计划。美团配送并未大力推广这一模式,但骑手们都明显感受到订单的倾斜。
“我们专送一天才能跑30多单,而‘乐跑’一天能分到70-80单,我们这边闲着,他们却根本跑不完。” 于洋吐槽道。
除了订单分配不公平外,无节制的招揽新人也是导致骑手订单减少的重要原因。
骑手许涛在去年已经注意到这个趋势。他所在的站点配置了90多名骑手,但流动性很大,干够1年的骑手还不足20人。很多时候群里经常会出现新面孔,但直到骑手离开,许涛都不曾和他们打过照面。
“有时订单超时,站长就会认为是骑手不够,实际上是很多餐厅出餐慢。” 许涛说,“而以站点为中心方圆6公里范围内,要完成日常配送50-60人足够了。”
许涛还猜测了另一种可能,新人不仅更好管理,招聘骑手的介绍人还能获得1000元奖金。
美团的骑手队伍还在不断扩大。公开信息显示,2020年1月20日到2月23日期间,美团外卖配送平台已新招聘7.5万个外卖骑手,其中一半以上在本省就近就业,六成以上来自工厂工人和服务业从业者。
而不断有商家被平台“挤出”,也让骑手们分到的饼越来越小。
“每天跑20多单、100多元收入,扣除吃饭和油费,已经剩不下多少钱了。” 许涛曾经是这片区域的“单王”,一个月跑出过1300单的记录,这段光辉历史也让他收获颇丰。
但现如今,同样的工作已经不足以让他维持生计。就在发稿前一天,他刚刚递交了离职申请。
“有限”游戏
美团自顾自的开源节流,似乎让平台、商家、骑手这个昔日的“铁三角”变得摇摇欲坠。
首先,针对商家提出的涨佣政策,显然是平台提高收入的最直接手段。
据公开消息,美团针对商家涨价的佣金比例也从最初的8%涨到后来的16%和26%。
而商家为获得高曝光购买的创新营销服务,则是美团开源的另一方式。
“美团有7、8种推广方式,”王贺军,“最开始充50元就有700-800元的订单,现在充100元,只有250-300元订单,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年。”
在被强制下线之前,王贺军的店铺每天都要花费300元推广费,“充不够钱订单量直接就下来了。”
源头水阀开到*,但美团似乎仍挣扎在亏损泥潭中。
美团在过去几年亏损了上百亿元,直到2019年二季度,才首次实现整体盈利,不过餐饮外卖作为美团的主营收来源,仍然没能实现大规模盈利。
若是从支出角度看,骑手配送的费用是大头。根据美团财报,2019年上半年,美团收上来的外卖佣金有8成投入给了配送。
从美团自建配送团队的动作来说,这一逻辑似乎说得通:自建团队人员成本和配送成本都比外包要高。
据公开报道,美团2015年开始自建配送团队,推出“专送”产品,满足餐饮外卖高时效需求,之后又整合众包推出“快送”等产品。
不过多位骑手都向「子弹财经」表示,即便是“专送”骑手也都是由第三方外包公司进行招募管理,并非美团内部自己的团队。如此一来,骑手外包则大大降低了骑手费用。
“餐饮商户活不下去,骑手快要穷到出去‘抢钱’,美团外卖也在亏损,那钱都到哪儿去了?”于洋说。
换言之,美团的规模优势没能解决亏损困境,其迫于经营压力的开源节流,反而让利益链上的其他参与者寒了心。
“从商户身上抽佣、无节制增加骑手都能找到一定合理性——一切为了客户。” 王贺军说,“但这只是看上很*的借口,以此来堵住平台管理和业务模式的漏洞。”
长期以来,美团都在对资本讲一个“无限游戏”的生态故事,虽然外卖业务利润率低、长期亏损,但是以高频服务带动低频、高利润率的酒店、旅游等产品,显然是美团打的“如意算盘”。
疫情却为这个好谋算增添了变数。酒店旅游业务尚未盈利,在疫情之下更是首当其冲进入“速冻”状态,也难为美团要返回头从外卖业务“找补”。
但“找补”不等同于过河拆桥,否则“无限游戏”最终也将无戏可唱。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贺军、于洋、许涛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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