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最后一天,被156位编剧、导演、制片人、作家联名抵制的郭敬明,终于服软了,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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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除了对庄羽道歉外,也对所有原创者们和中国来之不易的创作环境道歉,“请大家以我为戒,拒绝抄袭,尊重创作”。
这桩陈年旧案的了结不免来的太晚了一些,过去,年少轻狂的郭敬明在文学出版界、电影界战绩赫赫,有不道歉的底气,但人到中年,商业价值下滑,而且越来越受到名声影响,这对寻求转型的郭敬明来说是必须跨过的一个坎。
一周前上映的《晴雅集》,是郭敬明意图转型、摘掉“烂片”标签的一次尝试,虽然票房表现尚可,但是在豆瓣上这部电影评分依然偏低,只有5.1分,基本是同期上映电影中*的。耐人寻味的是,联名声讨事件就发生在《晴雅集》上映的前三天,可能对影片口碑和票房造成了一定影响。
而在编剧李卿看来,编剧行业对郭敬明、于正的集体讨伐,也是行业不景气的一种体现。“关键不在于郭敬明和于正抄袭这些陈年旧事,关键还是他们现在反而成了得利者,这谁心里都不舒服。”在电影行业遭重创的2020年,郭敬明已经有三部电影上映。
和郭敬明相比,绝大部分影视从业者的2020年是“虚度”了,电影院关门大半年,全年票房损失400亿,行业各处充满了挣扎,有的侥幸活下来,更多则倒在疫情带来的寒夜里。
大家都想逃离2020年,贺岁档成了最后的出口。
据猫眼专业版数据,今年为期35天的贺岁档扎堆了30部电影,背后则是上百家影视公司的竞争。相比往年,影片数量虽然没有明显提升,但在今年疫情的大背景下,前面的七夕、中秋、国庆等档期容量有限,而且进口分账片集体哑火,贺岁档几乎成了国产中小成本影片的逃杀场。
由于没有特别重磅的电影撑场,从目前票房来看,今年的贺岁档可能是2014年以来成绩最差的一年,但在影片质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各家在宣发上的投入并不比往年低,势必对最终票房回报造成影响。而这样的内卷,在影视行业的每一个环节上都在发生。
“大家都不好过,但总有人更不好过。”某影视制作公司副总裁对燃财经表示。
疫情之下,连抗风险能力最强的上市公司都自身难保,根据国内影视上市公司第三季度的财务数据推算,万达电影、华谊兄弟、唐德影视、北京文化、欢瑞世纪、中影集团等头部影视公司今年整体亏损几成定局,而像万达电影这样院线占比较高的影视龙头会有被提醒退市,戴上ST帽子的风险。
2020年初,在连续两年的税务风暴和资本寒冬下,影视行业已经看到了触底回升的希望,市场普遍乐观,从业者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整个行业再次萎缩,并加速内卷,这是“消失的一年”。
消失的400亿
从影院关门回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2020年的最后几天,李淼都是这个点下班,在影视行业从业十余年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忙过。他是东部某三线城市一家电影院的老板,影院开在市区核心商业地段,在今年上半年的停摆中,勉强撑了过来,但是全年来看,依然无法避免高达近百万的亏损。
“我现在就是想在元旦那天之前,能多挣就多挣,一杯可乐、一桶爆米花都行,能在算账的时候让那个数变小点儿。”
即便过了年,李淼也不能松懈,贺岁档紧接着就是春节档,这两三个月,涵盖圣诞、元旦、春节乃至元宵节、情人节,往年都是作品扎堆、票房产出能力最强的档期,“2020年的春节档打水漂了,2021年得开个好头。”
但是对于李淼这样的电影人来说,2021年再怎么开门红,2020年都无法挽回了,能做的也只是在年末这几天冲刺业绩,尤其有一些全年都没怎么开张的公司,最后只能押注贺岁档,希望能在2020年有所收获。
韩娟是一家影视宣发公司的项目人员,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激烈的竞争了,“大家都觉得有机会去争一下,万一成为票房黑马呢?”
往年的贺岁档,韩娟她们这种中小宣发公司都很难接到大活,只能去抢一些预算不足的中小成本影片,回报也十分有限,但是今年的贺岁档,没有特别重磅的影片,“可能多分一点油水。”
但这并不容易,贺岁档的能量主要集中在圣诞、元旦两节之间,也就是年末,稍微重量级一点的影片都在抢位,从定档日期看,有14部影片在12月下旬上映,而从目前的票房表现来看,12月下旬的两极分化也是最严重的,《拆弹专家2》、《晴雅集》、《紧急救援》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送你一朵小红花》的预售数据也很高,但在挤压之下,包括皮克斯动画的《心灵奇旅》、宫崎骏执导的《崖上的波妞》,以及《神奇女侠1984》这样的好莱坞大制作,票房都很惨淡。
“宣发的作用很重要。”韩娟说。“在疫情还存在不确定性,多地出现散发病例的情况下,大家进入电影院的动力其实并不强烈,需要宣发在前期发力,建立认知,其次定档的时间点也很重要,平安夜和圣诞节定档的《拆弹专家》和《晴雅集》,抛开影片本身的质量不谈,大家可能只有那个时间去电影院,票房肯定差不到哪去。”
靠档期和宣发决胜负,胜败的关键点就提前了,好处是票房差距不会过于悬殊,很难出现赢者通吃、一两部影片霸占大盘的情况,比如去年贺岁档,仅《误杀》和《叶问4》就贡献了25亿元的票房,今年则还没有出现票房过10亿元的影片;坏处是尽管有些电影可能获得更多票房,但却不一定能赚更多钱,因为在宣发上的费用大大提升了。
“这其实是个老问题,从前几年开始,贺岁档的作用就在下降,产出也基本保持在40亿元左右,蛋糕做不大,分蛋糕肯定就更难,今年特殊情况,蛋糕还变小了。”一位传媒分析师表示。
目前来看,从11月27日开始算起的贺岁档,已经完成了35.5亿元的票房,按照猫眼票房预测,达成40亿元的目标难度不大,全年电影票房也会成功突破200亿元关口,从复苏情况看还算乐观,但是相比去年640亿元的全年票房,“消失的400亿”,也压垮了众多公司和从业者。
李淼算了一笔简单粗暴的账,这消失的400亿元中,放映方按50%分账比例也损失了200亿元,平摊到全国12000家影院,每家影院的票房损失超过160万元,这对于5成以上原本就不盈利的影院来说,是一个天大的窟窿。“今年亏的钱,可能要再干十年才能回本”,李淼说。
放映端的生存状况已经是整个行业的垫底水平,如果影院大规模倒闭,虽然会提升单银幕的票房产出,但“大盘肯定不会涨,可能很多人就直接不看电影了,那对于全行业都是损失”。
从影院开始向上游传导,很多宣发公司也是一年白干,年初的春节档、情人节档撤档,宣发费用都打了水漂,大半年没有电影上映,复工之后行业普遍也在观望,一直到8月份才开始恢复,国庆档才有大量新片上映,这对于饥渴了大半年的宣发公司来说,需要抢食才能吃一顿饱的。
“项目虽然多,但是票房就那么点,要是接一个普通项目,票房不好,回本都难。”韩娟说。“另外,很多发行方和制作方签的都是保底协议,那些撤档的项目,等再上映的时候,钱都得再花一遍,等于白干。”
再往上,制作公司也叫苦连天,过去两年,电影行业主题都是“去库存”,但是疫情期间影院停工,很多制作公司都面临无法回款、周期延长、后续项目难以开展等问题,去库存进一步延长,不得不转去做一些其他业务,而且延迟上映的影片普遍面临着激烈的竞争。
消失的大半年,消失的400亿,就是彻彻底底消失了,上到头部公司,下到普通从业者,每个环节上的每个人都共同承担了这400亿的损失,不得不节衣缩食,共渡难关,但是竞争之下没有温情,只有你死我活的残酷。
逃杀与洗牌
不管是好是坏,2020年都要过去了,对于电影行业来说,2021年才是更关键的一年,有公司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主控主投电影堆在2021年上映,想一举扭转颓势,也有公司押注春节档,想一鸣惊人,后期可以获得更好的项目和资源。
根据全国院线国产影片推介会以及各大影视公司发布的筹备片单,2021年约有262部待映电影,其中有超180部影片已经杀青或进入后期制作阶段,而观众认知最高的一些大片或系列续作已经定档全年*票仓的春节档,如《唐人街探案3》、《侍神令》、《人潮汹涌》,陆续会有更多影片加入,预计厮杀将十分惨烈。
由于海外疫情肆虐,2021年依然是国产电影的主场。上述传媒分析师预测,在没有进口分账片的情况下,中国电影总票房想要恢复到2019年的水平依然很困难,2021年的电影市场竞争将异常激烈。“对于大公司来说,*的策略就是以量取胜,因为国产IP储备量依然比较小,爆款的偶然性还是很大。”
大公司的优势凸显出来,中影、万达电影、华谊兄弟、光线影业等公司均有20部以上的储备影片,北京文化、腾讯影业、猫眼影业、爱奇艺影业、博纳影业、阿里影业等公司影片储备也在10部以上,这也意味着在2021年电影市场的逃杀中,项目储备少、依赖周转的中小公司处境依然十分艰难。
疫情加速了影视行业的行业集中度。根据《中国电影投融资报告》,中国电影行业的二八效应持续加强,2019年有超过半数的院线电影由上市公司参与出品,票房成绩占全年总票房的79%,而在疫情影响下的2020年,截至10月31日,上市公司参与的电影超过7成,并拿下98%的票房。
即便如此,头部影视公司在2020年依然损失惨重,从市值涨跌情况来看,在A股主板、创业板、中小板的影视公司,只有光线传媒一家公司股价略微上涨1.7%,其他跌幅不一,有不到10%的唐德影视、万达电影、横店影视、幸福蓝海、华谊兄弟等,也有超过30%的北京文化、欢瑞世纪、慈文传媒等。
亏损成了一些头部电影公司的常态,虽然储备丰厚,但如果没有主控主投电影在财务周期内上映,或者宣发投入巨大的重要影片表现不佳,就可能面临亏损,但如果出现爆款,又立刻能扭亏为盈,电影公司的持续经营能力普遍存在问题,根源在于严重依赖某部或某系列作品的脆弱商业模式,和单一销售渠道。
“电影本质上是零售行业,要从生产端到销售端走一个完整流程,但在前期没有人能预测票房,只能尽可能集齐爆款的潜在因素,比如流量明星、上映时间、类型题材,而且基本只有票房这一个出口,那这个不可控风险就太高了,当然一旦出现爆款,收益也会很高。”一位制片人表示。
2016年以来,流量明星、大IP对电影的票房贡献被反复质疑,观众对“烂片”的忍受度持续降低,但是在今年的特殊环境下,流量明星和大IP又被重视起来。“我们当然知道决定一部电影票房上限的是影片质量,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能保证一个票房下限,赶紧回本,就达成了很多中小公司的目标。”
整个行业都在进行一场大逃杀,头部公司聚拢了很多资源,有多部储备影片,稳坐安全区,即使在资本市场上一时表现不佳,长远来看也很容易东山再起。但对于中小制作公司来说,一部电影能不能回款,就成了*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而在整体项目数量减少的情况下,具体到各专业工种,再到下游的宣发公司,以及影院端,都被拖入到这场逃杀游戏中。
“活都得抢,以前我们有些编剧还能专心搞搞创作,拿出原创作品卖给资方,现在都是人家拿着精挑细选的项目过来,找我们专业编剧来改编,你不抢你就没收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你自己的剧本?”编剧李卿表示。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变革。“电影行业是该有点变化了,当各个环节、各个岗位都对现状不满,大家都很努力工作,但又都觉得累,觉得不值,觉得没有回报,这肯定是行业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哪个环节。”上述制片人说。
重新定义电影
在疫情之前,影视行业已经度过两年的调整期,从税收风暴开始,再到艺人限薪、平台采购限价,资金端和市场端的双重挤压,曾让大批制作公司倒闭,影视项目立项、备案数量大幅下降,整个行业都在挤泡沫、去库存,但是影院方面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因为资金向制作倾斜,作品精品化程度提升,出现不少口碑和票房双赢的优秀作品,带动了票房的稳步上涨。
但是电影行业并非没有问题,许多隐患已经露了苗头,比如市场整体增长的动力不足,进口片市场份额呈下降趋势,流量电影和国产类型片的爆款产出并不稳定,电影这种娱乐形式在游戏、短视频等面前被挤压了用户时长,未来人们究竟需不需要电影,可能都要打一个问号。
而在疫情面前,电影行业的脆弱性完全暴露出来,尤其是最前端的影院,损失十分惨重,行业曾呼吁对影院进行政策保护和资金扶持,避免影院大量倒闭,就能把整个电影行业的损失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但是仅在四月中旬,全国一万三千多家影院就倒闭了两千多家,4月17日,营业了2752天,放映电影164847场,接待过4134602名观众的橙天嘉禾银河影院宣布*闭店,连这样的“票仓”都撑不下去,可以预想整个院线的损失。
“院线想要活下去,必须做出一些改变,因为你不改变,别人就把你的生存空间占没了,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李淼无奈。
天空之城影业创始人路伟认为,今天的信息时代已经不是原来的工业时代了,在这个时代沿用旧的规则,很难走向未来。
“互联网帮助了影院,但在某些方面也摧毁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在线票务从根本上摧毁了电影院的会员机制,虽然这是一个巨大的价值转型,但从电影院的精细化运营来讲,实际是把影院的优势放映基础摧毁了。”
诸多电影人都认为,中国电影的未来是分线发行、分众发行,对用户数据进行精准理解和中长期跟踪,每部电影都要有较为明确的目标人群,每部电影的主题根据人群的社交场景而设计,和观众的连接随着系列作品的主题而延展。其实这套逻辑,正是迪士尼收购卢卡斯、皮克斯和漫威等公司形成的体系。
而线上化则是另一个大趋势,从国外来看,流媒体已经对传统院线形成了全方位的挤压,华纳兄弟宣布2021年取消院线窗口期,将旗下17部电影在院线和流媒体平台HBO Max同步上线;迪士尼的多部影片也将在Disney+同步院线首映。在此之前,各大综合娱乐巨头已经数次挑战院线,如《花木兰》和《神奇女侠1984》,在中国,《囧妈》的尝试也激起惊涛骇浪。
电影院到底能不能被替代?到底什么是电影感?流媒体平台能否继承电影感,还是会重新定义一种类似的娱乐形式?在未来,当5G、VR等技术成熟时,电影院还能靠什么留住观众?也许比起2021年的票房,电影人更应该思考这些问题,在变革的前夜做好准备。
虽然在2020年的危局下,电影行业已经被埋了一大截,但是新的希望也在孕育,很多电影人都满腔热忱,坚信行业可以回暖,自己还有大干一番的空间,还有一些电影人走在了前面,率先打破旧框架,探索电影新的可能性,虽然可能给整个行业带来阵痛,但这是难免的代价。
2020年消失了,错过了,但2021年还在等着中国电影人开辟出一条更宽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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