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变成老板了?
近日,有报道称,上千万名骑手被勒令要在某App中注册成个体工商执照,工资会在App中发放,如果不按要求去选择个体户,外卖小哥将面临无单可接的惩罚,甚至被开除。
上述报道并非毫无依据。此前有判决显示,一位外卖骑手被注册为个体户。雷达财经检索发现,与该骑手身处相同产业园且后缀名称相似的企业还有三万余家。
此外,北京致诚律师事务所据命名结构和地域分布对上述企业进行排查,得到的结果是,接近200万的个体户大军中,除了自营的小餐馆外,有160万为“疑似骑手个体户”。
对于被指强制骑手注册个体工商户一事,美团、饿了么分别于9月14日和9月15日进行了否认。
但如何保障骑手权益,仍是悬在美团、饿了么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01
骑手注册个体工商户数量或超百万,美团、饿了么否认强制骑手变“老板”
近日,一则“美团要求骑手全部注册成个体户,不然无法接单”的消息不胫而走。
相关报道称,上千万名骑手被勒令要在某App中注册成个体工商执照,工资会在App中发放,如果不按要求去选择个体户,外卖小哥将面临无单可接的惩罚,甚至被开除。
而除美团外,饿了么长沙某站点站长也曾在接受湖南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办个体工商户是我们公司入职的一个正常流程,不只我们这一个站点,我们公司4000名骑手都有这么个流程。”
雷达财经在爱企查中搜索发现,若以“外卖”为关键词,“经营范围”为搜索范围,“个体工商户”为搜索类型,能在全国搜出超过199万家个体户。
此外,北京致诚律师事务所据命名结构和地域分布对上述企业进行排查,得到的结果是,接近200万的个体户大军中,除了自营的小餐馆外,有160万为“疑似骑手个体户”。
据悉,曾有案件显示,一名在北京送外卖的美团专送骑手被一家安徽公司在广西注册成了名为“钦州市中马钦州产业园区XX玖零捌壹贰商务信息咨询服务部”的个体工商户,而与该公司身处相同产业园且后缀名称相似的企业还有三万余家。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公司名称中多数带有大写的汉字数字,命名疑似存在某种规律,且大多数公司的注册地址、经营范围乃至电话都完全一致。
北京蓝鹏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律师王之焰指出,个体工商户属于其他组织,在劳动法体系中属于用人单位,这就意味着骑手与平台、众包公司之间是普通民事关系,不受劳动法的保护。
“这种方式在快递行业已普遍存在,顺丰便是通过此种方式与快递员之间建立合作关系。对于骑手而言,他们成为个体工商户后,将自行承担运输风险、货品风险以及自身伤害风险,也不再有社保保障。”
此前在2021年7月,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网信办、发改委等七部门联合引发了《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 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其中对外卖送餐员的劳动收入、社会保障等七方面提出了全方位的要求。
但如果外卖骑手都成了“个体工商户”,那么其也将不再受《指导意见》的制约。
此外,王之焰认为,一旦发生纠纷,骑手可以试图通过格式条款来认定部分协议条款无效或协议整体无效,也可以提供证据主张与平台或外包公司之间存在劳动关系,真实情况需要具体案例具体分析。
对于报道中提及的强制注册,美团和饿了么双双否认。
美团在9月14日回应称,公司在9月8日面向1103家外卖合作商发出《关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护的倡议》,并召开视频会议进行专项学习宣导,其中针对个体户用工的专项问题,明确提出“严禁诱导和强迫劳动者注册为个体工商户以规避用工责任”的要求,规范配送合作商用工行为。9月14日,公司再次向所有合作商发送《关于禁止要求骑手注册个体工商户的通知》,对此态度进行重申并提出明确具体要求,并将在下周完成所有合作商的承诺函签署,进一步加强平台监管。
饿了么在9月15日发布声明称,公司禁止以任何形式诱导或强迫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转为个体工商户规避用工主体责任行为。
02
海量骑手和外卖平台不存在雇佣关系
在此次风波前,美团、饿了么与外卖骑手的劳动关系已多次引发关注。
2010年前后,随着互联网和移动支付的发展,饿了么、美团外卖、百度外卖等平台相继出现。
初创时期,骑手作为企业的直接雇员,能够享受劳动者所享有的一切权益,受到劳动法直接保护,但相对而言,外卖平台也需承担较大的人力成本和用工风险。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卖平台逐渐步入*。2016年,饿了么迎来了阿里和蚂蚁金服12.5亿美元的注资;同期,挺过“千团大战”的美团站队腾讯,并在微信等流量入口的帮助下,对外卖领域不断加码。
数据显示,2016年9月,美团外卖的日订单量已突破600万,三个月后的圣诞节,饿了么的日订单量更是剑指千万。为了提升平台的竞争力,双方都需要招募大量的骑手,但出于尽量降低成本的目的,平台开始想办法优化运力。在这个阶段,“众包”的形式出现了。
起初,众包与专送的区别有些类似于“兼职骑手”和“全职骑手”,众包的弹性大、固定成本低,能帮助平台在用餐高峰时段分摊运力。
据报道,身处郑州、2015年10月加入外卖骑手行业的赵师傅曾称,自己在工厂做技术工作,“中午一下班就开始抢单,晚上下班后还能干到9点多,冬天摩的司机没生意的时候也送外卖。”
而蒸蒸日上的外卖行业也让许多“先行骑手”享受到了不菲的收入。赵师傅透露,自己刚加入时,每天随便抢抢单就有200多块收入。
高额的奖励金让一众“打工人”趋之若鹜,但随着骑手大军的不断扩充,平台和骑手之间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很快,众包服务公司出现,于是平台将原本需要履行的支付报酬、购买保险等工作转手出去,也借此隔离了一部分“风险”。
此时,已经出现了公司仅为骑手缴纳意外险,但并不缴纳社保的情况,还曾有律师指出此举违反了劳动合同法,彼时,多数骑手的反应则是,“只要能按时拿到工资就好”。
随后,尝到甜头的平台选择继续与劳务外包公司合作,把自己的专送骑手也交了出去,由此也衍生出了专送骑手、众包骑手之外的第三种形式——代理商骑手。
2018年方圆杂志的一篇报道中提到,两年前骑手王某工作一个月后不慎摔伤,造成腰椎附近粉碎性骨折,由于其家中困难,想让美团方面垫付一部分医疗费,但美团却不肯。直至法庭仲裁时,王某才发现,自己与美团中间,还夹杂着一家名为老兵快跑的公司。
据悉,老兵快跑于2015年与美团达成合作,成为美团外卖在郑州的主要合作配送商,截至2017年9月,公司外卖配送员已有1500余人,日单量突破3万。而北京市海淀区法院的判决也显示,王某与北京三快科技有限公司(美团)之间不存在劳动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外卖平台的这种做法可以有效降低运营成本和风险,美团外卖业务的毛利率从2017年的8.1%逐步增加至2019年的18.7%,同期毛利则从16.99亿元涨至102.33亿元。
不过,在这种模式下,外卖骑手的权益得不到保障。
去年12月21日下午5点多,居住在北京的饿了么外卖骑手韩某已经送完33个订单。随后,当他赶到北京香江北路 28 号某餐饮店取餐,在送这第34个订单的途中,倒地身亡。因为和饿了么没有直接劳动关系,饿了么平台最初仅愿意给予2000元抚恤,后在舆论压力下,将抚恤金提高至60万。
裁判文书网上,和韩某有类似遭遇的骑手并不罕见,平台多以无劳动关系为由拒绝赔偿。
2021年5月,面对北京市人社局副处长王林在体验骑手生活后的约谈,美团代表在对话中直言,目前美团平台上的注册外卖员接近1000万人,都不是美团的员工,而是属于外包的关系。只能给交3元/天的商业险,这钱从佣金里扣,骑手发生问题后由商业保险来承担,商业险包含保额60万的身故伤残险,还有5万元的医疗费用。
有声音指出,这是一个不断“甩锅”的谜局。大厂为规避成本和风险,将锅甩给了代理商,代理商不想“背锅”,就继续将锅甩给骑手个人,*不变的,是算法牢笼下骑手受到的劳动控制。
03
配送商孵化出上市公司
如今,外卖骑手们已逐渐被一张巨型的法律关系网包围。
北京致诚律师事务所在微信公众号“致诚劳动者”刊文指出,外卖平台和A公司对骑手进行日常管理,B公司与骑手签订合作协议并发放工资,C和D为其缴纳个人所得税,最终形成了外卖平台联合多家公司对骑手进行共同管理的网络状外包模式。
而这背后,还孵化出了被称为“中国外卖包工头”的一家名为“趣活”的美股上市公司。
资料显示,趣活成立于2012年,主要为消费者服务类企业提供技术支持、端对端的运营解决方案,客户包括美团、饿了么、滴滴等平台。根据2021年半年报,其四大业务营收占比中,送餐占比高达约95%。
趣活在招股书中称,其劳务解决方案能为外卖平台客户节约40%的成本支出。弗若斯特沙利文的报告则显示,以2019年每月平均活跃员工数量计算,趣活是中国*的劳动力运营解决方案平台。
2017-2020年,趣活受益于外卖行业的飞速发展,其营收从6.54亿元跃升至25.81亿元,但碍于高昂的人力成本,趣活始终处于亏损状态。2021年上半年,趣活净亏损达1.19亿元,几乎是过去四年之和的两倍。
而在监管对外卖员利益保障的关注不断加强的情况下,趣活的股价自2020年7月上市以来一路下跌。9月14日,趣活单日跌幅6.55%,股价仅为2.71美元,较10美元的发行价蒸发超七成。
04
为外卖员缴社保的成本到底有多高?
那么,究竟是有多昂贵的成本,才让外卖平台义无反顾地将其业务外包,从而舍弃了本来一直为骑手们缴纳的社保费用?
由于美团与饿了么所公开的有关骑手的详细数据不多,对其所缴社保的数额也仅能根据有限的数据推算。
根据美团年报,截至2020年末,共有950万名外卖骑手通过美团平台增收,但增收的骑手并不全是活跃骑手。美团发布的《2020骑手就业报告》中提到,2020年上半年有单骑手为295.2万人,而有65.3%的骑手将送外卖当做*的一份工作。
据此估算,美团在2020年上半年的专送骑手群体就超过了190万人。
由于我国每个地区的社保缴纳基数不同,不同地区公司为员工所缴纳的*社保金额也就有所差异。美团点评研究院发布的2018年外卖骑手群体研究报告显示,骑手工作的城市多为一线、新一线、二线城市,三线城市以下的比例不足20%。
一线城市如北京,根据2021年7月起最新公布的*社保缴纳基数及比例,企业每月*需要为员工缴纳五险1431.12元。新一线城市如武汉、西安、成都、天津等,缴纳金额也均在500元以上。以500元/月保守计算,美团或第三方合作商每月需承担的社保费用就高达9.5亿元,一年则是114亿元。而美团尚未有某一财年的净利润超过50亿元,其外卖业务2020年的经营溢利也仅有28.33亿元。
目前,监管已注意到骑手权益得不到保障。9月10日上午,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会同交通运输部、市场监管总局、全国总工会召开平台企业行政指导会,就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对美团、饿了么、滴滴、达达、闪送、货拉拉、满帮、到家集团、阿里巴巴、腾讯等10家头部平台企业开展联合行政指导。
会议指出,当前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保障问题较为突出,平台企业要准确理解和把握《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的精神实质和主要内容,对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要依法订立劳动合同,保障其合法权益;对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劳动者要订立书面协议,按照《意见》要求保障其劳动报酬、休息、劳动安全等权益。
"随着相关政策文件的出台,作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之一的外卖骑手劳动权益保障政策得到了清晰的政策规定,这对新业态劳动者是个利好,对于平台经济同样是个重要的方向指引。"对此,美团在9月14日的回应中,给出的实质动作是积极对接筹备骑手职业伤害保障计划的试点工作,修改完善与用工合作企业的合作协议。回应未提及为外卖骑手缴纳五险。
饿了么在回应中表示,积极推进在国家试点区域为骑手缴纳新型职业伤害保险,围绕多方面进行骑手保障和关爱方案落地,饿了么也未提及为骑手缴纳社保。
有分析认为,目前的情况来看,各方想要破解当前复杂的局面,达到最终的平衡,监管采取的措施,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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