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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职场的中年人,集体开餐饮店

越来越多的中年人选择放弃职场,自己开店,他们能在小店的方寸之间找回自我和梦想吗?
2023-07-05 07:00 · 微信公众号:钛媒体 谢璇

近年来,连锁加盟模式正在餐饮行业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增长着。

企 查查数据显示,今年1-6月(27日),全国餐饮相关企业的新注册量已经 高达202.2万家,相当于2019年全年新注册量的84%。

图片来源:红餐网

到了2022年,更是有大量原本全部为直营的餐饮品牌,开始开放加盟。

同时,根据CBRE世邦魏理仕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北京零售物业市场餐饮业态新增店铺比例达24%。

趁着这股加盟之风,包括喜茶、Tims咖啡、乐乐茶、海伦斯等原本以直营为主的品牌陆续开放了加盟,而如华莱士汉堡、瑞幸咖啡、库迪咖啡、沪上阿姨等连锁加盟品牌也在这股风潮之下实现了迅速扩张。

在迅猛增长的背后,反映了大量品牌在三年疫情洗礼后,寻求新增长点的迫切需求。特别是在2022年后,餐饮投融资大幅减少,现金压力,市场变化带来的增长受阻,都成为了促进品牌开放加盟的隐形推手。

而在宏大叙事之下,普通人的心境也在发生着变化。

而普通人在面对连锁加盟这一相对低门槛、低成本、可复制的商业机会时,往往对之报以较高的期待,但是,风险总是与机遇并存。

“小白”们的挑战

“我们通过一两个问题,就能判别出他没有做过。”从2018年开始做餐饮设备回收至今,鲸起网创始人安大为发现,今年做餐饮的“小白”特别多。

有经验的餐厅老板在采购设备时,都会明确的说清楚,四门冰箱是要冷藏的还是冷冻的。但全无经验的小白只会说,“我要冰箱”,甚至连是不是四开门的都不知道,还需要卖设备的人做点引导。

甚至在遇到“小白”时,安大为还得特地叮嘱他们,去物业问清楚电压究竟是220v还是380v,采购设备不能超过那个电量,否则就会跳闸。

但是对于这些毫无经验的创业者来说,做加盟可谓是九死一生。

“80%的设备都会回流过来”,在安大为接触到的餐厅老板中,从卖出到回收,最短的仅用时7天。那是一对情侣,租完了店铺,才发现这个建筑是违建。为此,不仅要跟房东打官司,更害得小情侣闹了分手。安大为刚刚把设备卖给他们7天,就被喊来做回收,但官司却打了半年,至今仍然没有结论。

餐饮设备二手回收的价格一般在50%,但实际上,算是一来一回的设备搬运成本,能拿回来的成本远低于50%,很多没有经验的从业者也是完全考虑不到的。

“我眼看着他们就感觉是炮灰,但是又没有办法。“奶茶店和火锅店是小白创业者颇为青睐的品类,倒闭率也数一数二。而蜂拥而至的咖啡热,则把安大为的咖啡机库存都清空了。虽然眼睁睁的看着一批“小白”创业者在倒闭边缘徘徊,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涌进来。

安大为还发现,北京很多地方的商铺都十分抢手,特别是望京地区,几乎遭到了疯抢。“我觉得,今年比较盲目进入的人还是偏多的。很多人觉得餐饮的门槛低,容易上手,可能也跟我们经常刷短视频也有很大的关系,因为短视频的推送逻辑就是这样,你经常刷一些生意火爆的视频,你天天能刷到,你就会有一个信息茧房,可能就会觉得餐饮是一个现在很好的时机。”

相比较安大为口中的“小白”, 从2021年12月份开始加盟某米粉品牌的梁超,则算是比较有经验的加盟商了。

经历了疫情的起起伏伏,这家在山东花费50万开出的米粉店,仍然还需要再挣20万才能回本。

“虽然能赚钱,但真的很慢。”疫情的放开,并没有给他的店带去想象中的收益上涨。人流不好,消费力也偏弱,平均每天3500块的收入,30%-40%的利润,还要刨去房租、人工、水电,真正能剩在手里的,并不多。

但去年还不是这个样。虽然疫情的影响仍在,但去年5月,梁超的店一度甚至做到了月营收15万,平均日收入5000元。那时候,梁超曾颇为自信的盘算着,当年年底就可以回本。“这话我再也不会说了。”

大环境看不见摸不到,但平心而论,梁超选择的XXX商城,整体水平并不差,而导致客流大幅下降的一个现实因素,是在距离这个商城1公里外,又开了一个新商场。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新商场想赚钱同样很难。梁超听说,开在新商场的米村拌饭,是该品牌在全山东*一个不赚钱的店。

与梁超相比,辛云则遇上了一个更加莫测的黑天鹅——下雨。

随着5月的到来,福州迎来了长达三个月的雨季。作为一个开设在万达金街的沿街快餐商铺,下雨就意味着到店消费量的大幅减少。这时,外卖单量虽有小幅提升,但对整体收入的贡献却显得杯水车薪。

不稳定,大概是所有生意都不得不面对的局面。虽然口碑、服务都不差,前几个月的销量都在逐渐上涨,但人算不如天算,天气一热大家就不愿意出来逛街,下了雨又闷又热。听周围的老餐饮人说,7、8月份暑假期间销量或有可能回暖,在这之前,也只有熬一熬了。

从几个月前的日均五六千的营业额,到如今的几乎腰斩,辛云发现,做餐饮的天花板实在是太低了。虽然按照他的计算,从最初开业就未曾亏过本,但是想让盈利在上个台阶就实在太难了。

没开业前,设想如果每天能收入超过1万元的话,应该半年多就能回本;店开起来了,则发现一天最高峰只能达到6000元,大概要1年才能回本;店开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明白,店铺的销量难免起起伏伏,时高时低,算下来大概得两年才能真正回本。

“这个品类的单价都挺低的,赚的钱其实都是辛苦钱,并不能赚到理想的状况,因为这实际上是个劳动密集型业务。”辛云对钛媒体APP说。

“心不累了”

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多年的李冬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外企“卷”得想打退堂鼓。

2021年,在某国际银行天津分行行长的反复邀请下,他离开需要频繁出差的互联网大厂,回到银行牵头市场拓客的工作。对于这个着力扎根中国市场的银行来说,市场拓客部门有着重要的地位,这也意味着更高的工资和更少的出差。但是,欣然任职的李冬一入职,就发现这是个烂摊子。

以前在互联网公司,虽然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外出差,常常忙得脚打后脑勺,但一年下来,心口发紧的感觉也就一两回。可到了这里刚刚半年,李冬心绞痛的毛病,就变成了每周一次。

不能拿命换钱。2022年中,把新部门的人员配置齐全后,李冬便提了离职。

朋友看他闲了下来,便提议一起研究在天津本地做点什么。从2022年年底,李冬把罗森、霸王茶姬、茶话弄等各类加盟品牌都研究了遍,在天河城考察茶话弄的时候,抬头看到了一个名叫孙小鹿的烘焙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用了半个小时时间,他们观察了这家店的出餐速度、客单价和客流,李冬和朋友觉得,相比奶茶品牌回本周期长、北方用户习惯差、操作复杂、天花板明显,烘焙显然是个操作难度低、更容易快速回本的项目。

春节刚过,李冬正月初九便去了孙小鹿的南京总部。看了下直营店,又了解了一下加盟商的运营状况。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

以排队情况和客流量打动了李冬的孙小鹿天河城店,是该品牌在天津的首店。据加盟商介绍,这个门店于2022年12月底开业,前期投入为60万,仅用1个月就实现了回本,首月销量便达到了120余万元,第二个月销量也超过了100万元。

该店的三个合伙人均有美团等互联网从业背景,其辉煌的业绩,也让孙小鹿在天津站稳了脚跟,也吸引到了包括李冬在内的众多加盟商。

在榜样力量的推动下,与李冬同行的成都朋友当场便决定了加盟。李冬则又在南京犹豫了一天,正式决定在2月启动自己的加盟项目。

对于所有餐饮业态来说,选址是头等大事。由于做了多年互联网,对线下门店几乎全无概念,李冬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找从业者请教、蹲点数人头、请朋友帮忙推荐,最终选在了永旺商城一楼进门的位置。但等上一家腾退又花了一个月时间,直至3月底,才正式开始装修。

定下位置就要开始花钱了。虽然加盟费不高,但是包括抖音开店、保证金、租金、装修、设备等等,七七八八加起来,截至开店的前一天,大概花了61万。

这时李冬才发现,品牌方的话不能全信。本来品牌方的人告诉李冬,准备个40来万就够了,真到了干的时候,又追加了20万。“跟当时说的都不太一样,不能听他们的。”

但平心而论,这个价钱对于加盟品牌来说,着实算不上贵。李冬问了问同一商场的其他店铺,包括袁记水饺等人均消费25元上下的品牌,其前期开店成本也得达到60来万。

但即便如此,李冬仍然觉得,加盟是条明知有坑,仍然不得不走的路。

妻子工作稳定,父母健康,孩子乖巧,这对于40多岁的他来说,正是拼一把的好时候,"我这年纪找工作肯定也找不着了,就算5000块月薪也没人要了。像我这种小白,也肯定是要被割韭菜的,但是想入局就得实地的做。这就当作一次试水,把队伍练一练,把人选一选。”

不过,身体和精神上的改善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是最忙碌的装修阶段,每天早上8点睁开眼,盯装修直到半夜一两点,却啥事没有,甚至是心情舒畅,心脏也再也没发紧过。

与李冬的审慎不同,辛云走上加盟这条路,显然要任性许多。

在某大型银行旗下的一家公司任职10余年,辛云一家在上海的生活可以说十分优渥。拥有上海户口和学区房,房贷压力忽略不计,每个月仅公积金一项就超过了8000多。

但年纪逐渐到了40岁,他不希望再过那种重复的生活,也不继续这种脆弱的中产生活方式中。他希望探索生活中更多的可能性。

在职场上,领导pua,交派的方案做不出来,设定的目标完不成,这种压力和困扰就会持久的萦绕在脑子里。但是在开店的这些日子里,虽然身体远比过去辛苦,但辛云的精神却得到了极大的解放。

不过,父母希望辛云能够更加慎重的做决定,但太太的支持,还是给了他迈出这一步的勇气。哪怕原来的公司在福州也有分公司,调动后的待遇仍然很有保障,但辛云仍然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态,辞了职。放下了上海白领身份和学区房,职业相对自由的太太也会在月底带着孩子一起回到福州。

回到家乡福州,辛云感到这里比上海的生活快乐许多。

不过,相比对生活方向的深入思考,辛云在加盟项目上的选择,却草率得多。

之所以会加盟魔都三兄弟酸辣粉,完全是因为在上海工作时,楼下就有这家店,觉得味道还不错。必须是刚需,不做奶茶咖啡,打电话了解一下后,就决定加盟了。

2月春节期间就找好了店铺,并开始装修,3月离职后,就立刻当上了店主人。不过在开了几个月后,辛云发现,做餐饮还是需要照顾本地人的口味偏好。

福州人爱吃米饭,不爱吃辣。因此,常常有顾客走进他的酸辣粉店,问有没有不辣的酸辣粉。“如果一开始就会想到这个点,可能我就不会加盟一个做面食的品牌了。”

面对这个稍微有点草率的创业过程,辛云仍然没有感到后悔,迈出这一步,是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在开启短平快加盟项目的同时,他还在筹备着另一个周期更长的ToB项目。“我觉得后面应该不会继续选择这条路了,纯C端真的是事特别多,太费劲了。”

层出不穷的问题

开店的费劲事确实层出不穷,而对于刚刚开店的李冬来说,最牵扯精力的还是招人。最让他没想到的事,在求职软件上跟前来应聘的人沟通,反而成了最让他抓狂的事——

李冬说,麻烦发我一下简历。对方回答了两个字:中专。

李冬想引导一下对方,把简历写得具体一点,比如,是不是在XXX品牌呆过?对方发过来三个字:工作过。

李冬想详细问问应聘者以前的工作中遇到过的问题,对方回答得简单干脆:没有。

想探究一下为什么从上一份工作中离职。答案也让人无法反驳:不想做了。

经历了数次尴尬的招聘过程,李冬回想了一下,自己工作十几年,就从未接触过中专或者初中毕业的人群,招聘的思路还得改一改。

最终,李冬成功的招到了4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店员:除了一个是大专学历,另外三个则分别毕业于天津本地及成都的正规本科。他们有人曾在麦当劳当过电话客服主管,有人则做过COCO奶茶的店员培训师。

一个月5000多块钱,这几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 人不仅会给李冬提出自己的想法,并且有着极强的餐饮安全意识。

人配齐了,下一个该操心的就是盈利了。

五一期间日均1.2万,平日7000左右的营业额,毛利超过40%,即便这样,想要把赚钱这件事算清楚仍然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日常的成本是一团乱麻,今天勺子不够了,明天收银机里的打印纸不够了,转头又发现扫帚没了,客流量大的时候需要加两个兼职,后厨太热还得买个小电扇,原材料放不下了,还得临时加租个冷库。

因此,整体的营收情况还是比李冬预期的低了些。有着首店的珠玉在前,他也曾规划过半年回本的美好途径。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收入情况,回本周期有可能要拖到10个月甚至是1年。

但对于李冬的朋友来说,这已经是他投资的门店中,表现*的一个了。对比在成都投资了茶话弄和孙小鹿,其中茶话弄在五一期间的日营业额只能达到5000多元,平日营业额也仅维持在一两千元的水平,而这样惨淡的收入水平,却还要交着每月高达4万元的房租。

做生意的烦恼多种多种,但最让人烦恼的,永远都是营收。

“只要营收上来了,所有问题都不过是个短暂的小烦恼。”2020年,梁超所在的展览公司在疫情之下备受冲击。对于30多岁的职场人来说,能做的选择不多,衡量再三,便打算跟有教培经验的妻子自创一个体育培训品牌,再做个餐饮加盟项目扩充一下现金流。刚开业的时候,梁超不仅要开着自家的宝马四处买菜做采购,还要在后厨刷碗直至深夜。现在没那么忙了,他却真心希望回到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毕竟碗多得洗不过来,也就意味着订单足够多,收入足够高。

而单量的下滑,也让梁超失去了早期快速起量的先发条件——在外卖平台的运算机制中,一旦一个店面开店初期的销量没有冲上去,后期便不会再得到平台的流量扶持了。这在他看来,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淘汰策略,好比发现一个婴儿天生有残疾,便直接扔掉。

但相比起来,差评则是更让商家忌惮且无奈的问题。

曾有一个外卖单,用户点的一个小菜没货了,梁超就为其更换了一款售价更贵的配菜,但由于店里太忙,就没顾上跟客户电话确认。外卖送到后,客户便要求退款。这是一个标价为6元的产品,但由于外卖的种种优惠,实际价格仅为2块钱。梁超按照美团的流程为其退款,但客户不满意,执意要求梁超向其赔偿6元。

“很多规则看起来是合理合法合规的,但在实际执行上,就会存在许多问题。”很多消费者抓住了店家害怕差评的心理,利用已有规则漏洞去压榨商家。

做大数据出身的辛云,则任务这种评分机制存在权重逻辑上的漏洞。一个门店,10个人给好评,1个人给了差评,门店的评分就只能维持在3点多分。这也意味着,一个用户花上5秒钟,打一段差评文字,就能毁掉一个店面前期付出的500小时努力。即便对方是恶意的,商家也无法给出证明。

可是在面对平台的时候,即便很多行为不是恶意的,对普通的商家来说,仍然是个很大的挑战。

很多小朋友都喜欢辛云店里的番茄牛肉面,而且店内有很多小吃,于是经过对评论关键词的抓取,平台给该店打上了一个标签,“这家店铺面积特别小”。辛云打电话反复投诉后,对方才把这个标签删掉。

为此,辛云甚至希望平台公开评分机制,让商家知道如何各个维度数据对评分的影响。很多商家可能都是初高中文化,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些标签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如何申诉,如此一来,那些不好的标签很可能会永远跟着他们。

对于这些告别职场的中年创业者来说,创业从不是坦途,加盟也并不能让生活变得更轻松。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参与,中国商业的烟火气,才得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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