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再次开办的阿那亚戏剧节,在6月底落幕。据官方估计,戏剧节期间,阿那亚接待了近4万观众和30万游客。
如果在2015年,人们对于阿那亚的了解还仅限于“孤独图书馆”,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疑惑一句“怎么像国外”;那如今的阿那亚早已被贴满了标签:网红打卡点、文艺乌托邦、房地产神话、北京中产后花园......
房价从接近1万一平到3万一平,地产从一期开发到九期,阿那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火。
戏剧节撞上端午,也让各种身份的人向阿那亚涌来:业主、住客、戏迷、演员,乃至仅仅想进来打个卡、花80元让黄牛带进园区的访客。他们怀着不同的想象进入阿那亚这个人造的世界,也被这里被划成了不同的阶级。
有人戳破它的虚伪,有人沉迷它的造梦,这个*微缩的社区,却比北上广更早地发生了“身份折叠”。
折叠阿那亚的“业主优先”
进入阿那亚园区是有门槛的。毕竟,你去的不是5A级景区也不是艺术展厅,这里不卖门票,是正儿八经的“别人家的小区”。
除了业主和园区住客,访客只能通过预约阿那亚内的孤独图书馆、白色礼堂或购买艺术馆联票入园。戏剧节期间,图书馆、礼堂关停,艺术馆停止对外售票,访客仅可凭借戏票单次入园。
阿那亚白色礼堂
进入阿那亚,仿佛进入金字塔型的古老社会。购入房产的业主处在金字塔的顶端,其次是支付了高昂住宿费用的住客,然后是购买戏票的戏迷,最后是普通的游客。
而阶级的跃升也再简单不过:花钱就可以。
从北京到阿那亚看戏的90后冰棒(化名),因为阿那亚园内住宿费用飞涨,选择住在园外。戏剧节期间,民宿、酒店的价格上涨至2000元乃至3000元一晚,连青年旅舍四人间的一个床位都要459元,冰棒苦笑:“459元一张床,这个青年旅舍却叫理想国。”
住在园外让冰棒少了很多“特权”。进园时,她被核销员特意提醒“不能去食堂”,但即便去了食堂,也会发现那里被专门划出了业主专享的就餐区和付款通道。如果是没有戏票的访客,权力还要更下一级,连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园区巴士都不能乘坐。
一切等级的划分在阿那亚都会被合理化,因为在戏剧节之前,它首先是房地产。
连阿那亚戏剧节的戏票,都是在业主内部售卖一轮过后才正式公开售卖的。在价值480元的热剧《海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票难求后,有业主在小红书发帖,“住民宿送海罗朱”,冰棒发私信询问,得到的回复是,“民宿3999一晚,三晚连租”。
冰棒与民宿主理人的对话
业主也是戏剧节深度的参与者。有观众在观看剧目《伊娥》时感觉到歌队的演员不够专业,后来才知道是业主出演,认为自己“被骗了”。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戏剧朗读《动物之名》,最开始导演介绍演员是来自各行各业的素人,但剧目结束后,每位演员在自我介绍时,都先说了一句“我是阿那亚xx期的业主”。
人造的乌托邦
在阿那亚成为阿那亚之前,这里是北戴河无人问津的“烂尾楼”。直到打出了“孤独图书馆”这一地标,成为网红,阿那亚才开始转向文旅地产。
北京的70后媒体人Acrace(化名)是阿那亚最早的业主之一,2016年,她花110万在阿那亚的四期购入了一套小洋房用于度假。之后的几年,她又接连购买了阿那亚旗下的六套房产,不局限于北戴河,还有金山岭和广州。
除了投资回报率,Acrace说阿那亚真正吸引自己的是美。回忆起最初在阿那亚购买房产的原因,是因为阿那亚和北戴河其他区域“不一样”。她描述从那套房子的阳台望出去的感觉,像在西班牙,像爱德华·霍珀的画。
Acrace的*套房
给肉体安家,也得给灵魂找个地。这是阿那亚吸引人们的原因:它让自己的家成为了一个“乌托邦”。
这里的沙子永远柔软平整,有专人定期进行整理;这里的建筑简洁、当代,每拍一张都是小红书封面;这里充斥了文艺青年虚度时光的想象,书店、电影院、咖啡馆与艺术馆就在相邻的两条街,连西北菜餐厅的名字都要叫“黄河入海”。
戏剧节期间海边的装置
除了“乌托邦”的概念之外,阿那亚的核心是社群服务与运营。Acrace说在阿那亚买房,收获的远远不止是一间房子那样简单。
“有特别好的管家服务、绝美的配套,你可以在社群里发表意见,开发商会根据你的要求斟酌改变,可以在社群里认识不同的人,参加很多的活动。”而随着阿那亚的不断成长,身处其中、参与社区共建的荣誉感也会越来越强。
在Acrace眼里,阿那亚不是所谓的“楚门的世界”。“是许多人通过持续的投入自己的金钱、时间、信任、信念、热爱......铸造出来,活出来的。”
在阿那亚,一年的社群活动能达到上千场,如果有问题,可以通过马寅(阿那亚创始人)信箱随时反馈。Gigi(化名)*次去阿那亚就喜欢上了那里:“每个服务人员在看到你的时候都会微笑着打招呼,仿佛走入一个大型的系统,遇到的人是npc。”
阿那亚沙丘美术馆
但当这个人造的乌托邦不是平等地属于所有人时,问题出现了。
在阿那亚戏剧节,一边是私人社区,一边是公共艺术节;一边是房地产销售,一边是反消费主义;一边是乘坐看房专线的北京中产,一边是步行穿梭在各个剧场的戏迷。一切的矛盾都在提醒你,让全国各地文青奔赴“做梦”的戏剧节,似乎只是阿那亚“社群运营”的一环。
戏剧节志愿者米汤(化名)所在的工作组里,大部分人员由业主志愿者组成。因此,她每天都能听到来自业主和访客双方的声音。
除了身份尴尬的访客,业主内部也对戏剧节有不同的看法:有真心喜欢戏剧、买了上万元戏票请亲朋好友来看剧的,有去做志愿者服务大众的,有希望借戏剧节活动让自己家民宿大赚一笔的,也有嫌戏剧节太吵去投诉的……
“阿那亚被夹在双方的投诉之中,确实很难调和”,米汤总结道。
造梦,与梦醒时刻
连续参加了两次阿那亚戏剧节尼珞认为,阿那亚戏剧节本身“就像一场跨度十几天的大型沉浸式戏剧”。
“整个阿那亚都是舞台,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行为动机而来,成为这场大戏的演员。”尼珞形容阿那亚戏剧节带来的感受是“非日常”的,但这种“非日常”令她着迷。无论是在剧场执行时观察观众们的情绪,还是遇到各行各业的戏剧爱好者、和演职人员近距离交流,或者对着大海唱歌,睡在戏剧房子里.......
就像阿那亚戏剧节的slogan,“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戏剧”,海边的戏剧节给了尼珞*的体验。
尼珞镜头下戏剧节结束的早晨
但对青年演员小虫(化名)来说,这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荒谬”。他的戏剧在这一次入选了阿那亚戏剧节的“候鸟300项目”。
“候鸟300”是由300位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创作者在阿那亚海边共同创作300个小时的项目。表面上看,它扶持青年艺术家与戏剧爱好者,但实际上,除了提供住宿所用的帐篷之外,差旅、餐饮都需要艺术家们自己支付,演出的地点也相对偏远,仅靠阿那亚戏剧节特制的纸质地图进行标注,没有班车接送。整体条件“非常野生”。
和阿那亚相比,在同样想要“缔造戏剧乌托邦”的乌镇戏剧节演出,青年剧团不会有太多的负担,主办方会承担一切差旅及住宿,并安排餐补甚至点对点的接送。
“但在阿那亚,连吃饭都分业主区和普通区。”
整个戏剧节最让他为之动容的时刻,是戏剧《悲惨亲吻灵魂》演出结束后,观众们起立欢呼鼓掌,走出剧院时,他忍不住哭泣。“看到一部好作品真的能给我们很多力量,这也是我们参加戏剧节的初衷,希望能汲取到更多力量去让我们继续做戏。”
比起“阿那亚”,“戏剧”才是一个戏剧节更值得关注的地方。但从戏剧节开幕一直到闭幕,关于选戏“形式大于内容”的争论都没有停止。《伊娥》演出时,有观众将毛毯甩到台上离场;在《这是你要的那条信息》演出后,观众因为达不到预期,聚在一起维权退票。
在演出前,冰棒以超出原价100元的价格,买到了《海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票。这部戏剧从凌晨三点开演直至日出,是名副其实的“网红剧”。
凌晨三点开演的《海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仍然记得其中的一幕:挖掘机在深夜启动,反复地从沙堆里铲出沙子,洒在撑伞的两个演员上。冰棒有些走神地问身边的朋友:“你说,开挖掘机的师傅,还有旁边站着的两个保安,他们知道,这是在干嘛吗?”
但好在还有大海。不止一个来阿那亚看戏的人表示,这里*的好处是“可以看到海,看到海,就原谅了一切。”
孤独图书馆已不再孤独,先锋的戏剧成了反讽,街区与建筑是人造的,但大海永远是公平的。在阿那亚“人生可以更美”的标语之下,人们望向大海时,终于享受了同一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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