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主播成为高危职业

作为老一辈企业家的俞敏洪，或许不会想到在商业场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后，有一天站出来为公众舆论道歉、解释、澄清的频率会如此之高。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东方甄选旗下的一名主播，在6月22日的户外直播中错误引用了「山河破碎」来形容云贵高原崎岖不平的地势，事件历经几度发酵，那句「山河破碎」也被舆论轮番解读，最终演变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网暴。

这并非东方甄选近来*的「瓜」，前不久董宇辉在一场户外电台节目中表示「并不享受主播这份工作」，俞敏洪在做客物美创始人张文中直播间，被后者提问带货经验时回答到「东方甄选现在做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向你提建议的本领」。

且不说放在如今火爆社交媒体的「打工人」语境下，董宇辉的话就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吐糟，连同俞敏洪这句明显带有谦虚、客套语气的话都不乏有媒体进行过度解读，如果有心留意过此前俞敏洪的采访，就不难发现大量类似的说辞。

俞敏洪在直播后的公开信中也表示，说这话是因为自己觉得「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会认为，自己做的企业已经有条不紊，尽善尽美。几乎没有一个企业家，会对自己的企业现状满意，止步不前」。

有解释，有澄清，也有道歉，但即便如此，事实仍然给予了东方甄选沉重的打击：董宇辉一句「不享受」被外界认为此前的风波仍未得到有效处理，而俞敏洪的一番话，更是让当天东方甄选的股价盘中重挫超10%。

总体来看，「山河破碎」事件会发酵至今，并不是一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倒霉故事，而是东方甄选在一轮轮舆论风波后，长期被放在聚光灯下用放大镜反复审视的必然结果。

01

在很多资深网民的记忆里，传统媒体议程设定大权旁落的首次事件，大概都是名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网络恶搞短片。

自1993年「霸王别姬」斩获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金棕榈奖，中国电影在国际地位上开始了风驰电掣的十年，彼时国际奖项拿到手软的陈凯歌，拉来了3.4亿元的投资准备拍出一部国内的商业巨制。

于是饱受诟病的烂片「无极」应运而生，还是一名草根网民的胡戈满怀期待走进电影院，看完后心里想「不如拿票钱多换点馒头吃」，带着一肚子愤懑创作出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用来恶搞、吐糟这部电影。

要知道那是2006年，在网络带宽还以KB为计量单位的背景里，「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观看、下载量都远超「无极」本身，这当然招致了陈导的雷霆之怒，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要起诉胡戈、追责到底。

只是陈凯歌没预料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时代变化的微妙节点，网络上支持「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声音不绝于耳，数万网友发起签名请愿，各大BBS也都有能人异士为胡戈出招应对。

反观传统纸媒并没有在这次事件中起到什么关键性作用，舆论的导向不得不让事件最后不了了之，而恶搞之风开始在网络盛行，成为了二次创作的主要阵地。

站在今天，我们仍然很难分出这起事件孰是孰非，但一个客观事实是，正是因为彼时互联网拥有如此的包容性，才让网络艺术创作打开了除严肃之外的另一种思路。

就像人们被历史的车轮碾过之后，如今讨论传统媒体的权柄旁落究竟是好是坏也没意义，在表达平权化的语境里，包容才应该是最重要的关键词。

但事实并非如此，为了满足与日俱增的胃口，流量的边界不断扩张，舆论的包容性不仅没有因为「人人皆可发声」变得更高，反而在看客们一轮轮水涨船高的预期中支离破碎，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口中饶不了每个瑕疵。

表达平权，本不应如此。

02

从2018到2023的六年时间里，直播电商的GMV由1000亿增长为5万亿，占网络零售交易总额的31.9%，即便放在整个互联网的历史中，如此规模的增长叙事也是凤毛麟角的。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网络直播——尤其是电商直播——会成为网络暴力的重灾区，因为公众对于新兴产业的认知往往会落后于产业本身的发展速度，也就是说相较于传统电商，直播电商有多大的优势，就会有多少亟待解决的行业难题。

比起划动冷冰冰的商品列表，主播无疑能给予消费者更多陪伴与情绪价值；比起翻看评价纠结下单与否，直播带货的观感也更为直接；比起店铺费心费力跑到推荐页，直播拥有更精准的群体定位，每一个草根品牌都有机会逆袭成为黑马。

然而事情的反面，就是产业高速发展迭代下的成熟度滞后问题，选品、运营、售后，甚至于主播的个人素养与知识储备，每一环带来的不确定性，都足以在吹毛求疵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翻车的直接原因。

以至于连同主播都成为了一个「高危职业」，因为这样的环境里最终能够决定去留的因素不在别处，而在于你是否拥有一个足够强大、能够抗住无数恶评的心态。

说到底，这是一个供给与需求永远无法匹配的矛盾，数以亿计的人口托起了电商直播的基本盘，而人们要求屏幕背后的主播成为一个尽善尽美的「圣贤」，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违背常识的。

正因为他们是一个个有思想、会犯错的人，才得以让行业出现如此万木峥嵘的差异化，就像拥有数十年历史的春晚也有无数口误与事故，但却鲜少会受到大规模口诛笔伐的道理一样，只有消费者能够正视电商直播行业后，环境才会出现新的变化。

这倒不是为东方甄选主播的口误开脱，「山河破碎」的形容的确十分不妥，但要是说一个被错用的成语，就能颠覆过去数十年来人们对于「天下山峰何其多，唯有此处峰成林」的印象，甚至要上纲上线到家国层面，以此对主播个人甚至于东方甄选进行定性，当然同样有失偏颇。

当事人石明在事件发生了一周后发表了长文道歉回应，他解释户外直播无法及时看到评论区反馈，以至于未能及时更正口误，并进行了诚恳的道歉。

而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说自己不是没有萌生退意，既然直播台本以外的拓展内容有如此多不确定性，不如以后只推荐商品，不再做拓展讲解。

风险固然没有了，可消费者对于东方甄选，或者说对于高品质内容的期待、对知识与思想的期待也将不复存在。

将行业多样性扼杀在摇篮里的，往往就始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03

虎扑论坛在前些日子推出了一个评分系统，其中网红与主播类目里*的是主播冬泳怪鸽，有超过100万人为其打出了满分评价，其中最出圈的一句是「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就是这样一名「最接近满分的男人」，也曾遭致诸多乐子人的围攻，关于虚伪、立人设的指控层出不穷，直播里每一句话，都可能会被解读为别出心裁的另一层含义。

冬泳怪鸽当然很难读懂网络对自己态度的极端摇摆，所以他几乎回绝了大多数媒体的采访，虽然已经火遍全网，但在现实里找到他的踪迹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与那些叙事先行的媒体打交道，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我想说的是，突如其来的舆论不可怕，企业如今也有应对公关危机的一整套完善流程，但在如今网络舆论的长尾效应愈演愈烈的背景里，每一家企业、每一个个体都很难做到独善其身。

换句话说，企业也好，主播也罢，一个负面新闻，很可能意味着在此后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里都要被架在篝火上反复炙烤，而这样的裂痕，恰恰是滋生自媒体为博眼球赚取黑流量的*土壤。

这便不难理解逐渐收紧的相关政策，新华社于6月29日发文指出，「对网络黑嘴，决不能放任不管。对不法行径发现一起、打击一起，以高压态势、重拳出击，营造清朗互联网空间」。

东方甄选早已算不上直播电商领域的新玩家，据官方最新披露的数据来看，现有的自营品数量已超400款，保守推测，除果蔬以外，和东方甄选合作的工厂至少有300家，每一个工厂、车间与岗位，背后所代表的都是一个家庭的生计。

这也是为什么俞敏洪面对此次事件愿意独揽责任，他表示「包括董宇辉在内的主播还是孩子，大家怎么评价我都能平和接纳，但不要去攻击这些主播」。

在经济承压的环境里，无论对于企业还是个人，都值得更多包容，山河不会因为一名主播的口误真正「破碎」，但公众的舆论环境，却会在一声声谩骂中变得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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