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十分突然。
“5月30日,高途刚给我发了入职确认信息的链接,我5月31日迫不及待租了房准备入职,刚交完房租,高途HR就告诉我,不要人了。”被爽约的吴娜对深燃感叹,这次找工作就像是一个笑话,工作没了,房租也拿不回来了。
更让吴娜生气的是,高途课堂一直在封锁消息。和她一起参加高途校招宣讲的很多同学也拿到了offer,6月1日,他们看到相关新闻主动询问HR之后,才知道无法按时入职,而此前没有人主动通知他们。还有一些同学的三方协议寄给了高途,但一直没有签,陷入两难的境地。
毁约、延期的在线教育企业还有猿辅导。据深燃了解,此次被推迟延期、临时更改、取消录用的人员,涉及全职、实习及暑期兼职等,受影响的至少达数百人,分布在南京、西安、成都、郑州、重庆等多个拥有在线教育企业辅导老师基地的城市。
与毁约、延期相对应的是,“裁员潮”已经成为近日在线教育行业的*关键词。这与一两个月前,各家大规模招聘的景象大相径庭。春招时,各大在线教育企业在全国开放的岗位多达上万个,并用高薪等福利政策吸引人才。
短短几个月,在线教育企业上演了冰火两重天,行业监管趋严,风波一轮接着一轮。在经历了5月下旬的“双减”意见通过、“三不传言”(假期不许开课、培训机构不许上市、不许打广告)之后,6月1日,新版《未成年人保护法》开始实施,同时,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又宣布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的虚假宣传、价格欺诈等行为分别处以顶格罚款,使得《广告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中的相关条例开始被行业重视起来。
如今,头部选手们已经开始裁员以“断臂求生”,首先受到影响的便是一线工作人员,10万辅导老师首当其冲。可在线教育的阵痛还将持续,有关“双减”意见细则的政策还没有出台,6岁以下思维课会不会被管控、“严禁随意资本化运作”后还能不能上市等问题都还没有定论。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刚毕业就成了“牺牲品”
“气愤!”这是无数被波及的大学生的心理写照。
“突然被告知入职暂定延期至9月,他们居然跟一个急于工作的应届毕业生说‘暂定’!”身处成都的刘光,在接到猿辅导入职延期的通知后十分愤懑。“我可能需要重新找工作了,没想到刚毕业就成了牺牲品。”
刘光和很多被延期、毁约的大学生组建了维权群,群内人数持续增多,但他们心里清楚,群虽然叫维权群,但作为情绪发泄出口的意义远大于真正维权,损失只能自己承担。
猿辅导工作人员接受紫牛新闻采访表示,由于业务变化、相应岗位有所调整,确实延期了部分offer,不过,公司人力资源部门紧急成立了专项处理通道,在逐一沟通。
除了高途、猿辅导,学而思网校也有关闭新人入职通道的倾向。5月中旬就拿到了学而思网校在线班主任offer的马晶,原本是等6月答辩完就入职,但她在5月31日突然接到学而思网校的电话,被通知“岗位已经招满,要么立马培训上班,要么等秋季再入职”。因为双方已签过三方协议,在经过多轮沟通后,对方最终同意让马晶先线上签约,等答辩完再入职。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批毁约延期潮中,受波及*的群体是辅导老师。而此前打“人海战”的时候,这些企业为了大规模吸纳辅导老师,往往又会给这个岗位提供高于当地平均工资的薪酬。
在南京的马晶就发现,在线教育企业在当地给辅导老师提供的薪酬,比她面试过的很多新媒体工作的待遇高不少。她之所以果断放弃与所学专业更契合的新媒体工作,直接原因就是学而思网校的薪资能高出50%。“我就是想赚点快钱,以后我是打算考研的。”
根据高途在郑州发布的招聘公告,高途的辅导老师又称“第二主讲”,月薪最高达15-20k。学而思网校的招聘公告中写明,辅导老师年薪可达8-12万,还提供每年两次晋升的机会。
吴娜、刘光也是被在线教育行业的高薪所吸引,但没想到,自己还没入行,这个行业就没有那么多的“快钱”可赚了。
当大量应届生、暑期实习生深处困顿之中时,在线教育企业内部的裁员继续在进行。
据高途一名员工透露,5月27日,在针对小早启蒙项目的全体会议上,高途集团宣布,根据新版《未成年人保护法》第33条:“幼儿园、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对学龄前未成年人进行小学课程教育”,公司不再对3至6岁的孩子营销、售卖或者交付语文、数学和英语产品。这意味着小早启蒙团队中超过1000名员工将会被陆续裁撤。
“在内部开大会明确要裁整个项目前,我们部门的领导就已经明说,这个项目可能被裁撤,让我们早做打算,要么寻求内部活水,要么准备简历重新找工作。”高途课堂小早启蒙项目中被裁的员工陈明说道,“但内部活水,合适的岗位很少,大多只能重新找工作。”
与此同时,多家头部在线教育企业也已被传出在6月停止部分岗位公开招聘的消息,就连字节跳动也被传出,教育业务即将进行大范围架构调整。脉脉上,公司认证为作业帮的多名用户发帖称,作业帮已经开始裁员。
在线教育行业已经很难再给这些从业者们安全感了。经历这次波折之后,马晶依然心有不安,甚至想过“跑路”,远离在线教育行业,但困于三方已签,马晶只得先接受眼下的方案。
“我以后不会再进这行(在线教育)了!”李银在6月1日刚接到高途暑期实习offer延期一个月的通知后,坚决地说道。她原本以为进入大公司首先是稳定,其次还能赚钱,没想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自己身为实习生被裁维权难不说,租房成本也只能自己承担。
焦虑情绪在蔓延,不管坏消息到没到自己身上,整个行业的从业者都开始坐立不安。很多在线教育企业的员工潜伏在脉脉等平台上,想要打听到行业和自家公司裁员的最新动向,只盼着裁员的屠刀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尽量让自己少一些慌乱。
“人海战”告一段落
在这波裁员风暴来临之前,在线教育企业如火如荼的“人海战”还历历在目。
2020年的疫情,让在线教育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光时刻。无论是融资还是用户数,都是爆发式增长,这也加速了在线教育企业在员工规模上的扩张节奏。
根据公开消息,就在2020年,猿辅导的员工规模已经超过4万人;字节跳动旗下大力教育在正式进入教育行业两年后,员工规模便超过了1万人;截至2021年3月,作业帮的员工规模已达35000人。
员工数量高速增长的背后,是各大在线教育企业越定越高的员工招聘额度。
早在2020年春招时,千人规模的辅导老师,可以说是主流在线大班课品牌招聘的*线。好未来曾对外表示,2020年春招的辅导老师招聘量是上一年的10倍以上。
今年春招时,各大在线教育企业的抢人大战依然在继续。作业帮推出了“百万名师计划”,字节跳动旗下大力教育2月底宣布,将于未来4个月内招聘一万人。这意味着,入局教育仅3年,字节跳动教育条线的员工规模将达到2万人。
原本在大众印象中,在线教育是用技术提高效率,然而事实却是,在线教育企业并没有摆脱“人力密集型产业”的性质,还是要靠堆人力,而且比其他互联网公司更疯狂。
作为在线教育头部选手之一,曾预计2020年营收达到100亿左右的猿辅导,员工已达4万人;字节跳动在2020年员工规模达到10万,而尚未盈利的大力教育员工占到了1/10。对比来看,2020全年营收588亿的快手,员工规模在2万左右;2020年营收594亿元的拼多多,员工规模仅7千人左右。
在“堆人力”中,辅导老师这个群体在这些企业中的比重非常大。2020年秋招时,猿辅导对辅导老师的招聘定额在2万名左右。如果按招满计算,2020年底,辅导老师占到了猿辅导员工规模的50%。而高途曾在一张海报上明确称,其辅导老师规模已经超过了1.5万人。
辅导老师作为具有转化、销售性质的岗位,原本就离职率高、流动性强,需求量大也导致招聘量大。现如今,各大在线教育企业的辅导老师基地早已分布在西安、武汉、郑州、济南等诸多高校大学生资源丰富的城市。学而思网校就已在全国15个城市建了辅导老师基地。
多位大学生告诉深燃,能明显感知到,在线教育企业对辅导老师岗位的需求量非常大。有行业人士测算,目前仅K12在线教育机构,辅导老师的数量已经接近10万。
如同刘娜、吴光们奔着高薪来,快速赚钱,是吸引大学生们进入在线教育企业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他们的毕业季赶上了这个行业的裁员潮。
在线教育还能跑起来吗?
“快跑!”最近几日,脉脉上只要有人问及“在线教育大厂岗位值不值得去”,评论区基本都是劝阻为主。
而就在去年,仅猿辅导、好未来、作业帮、跟谁学四家头部在线教育企业就吸纳融资超过100亿美元,在线教育也成为很多职场人眼里新晋的高薪行业,没想到仅仅一年,无数大学生趋之若鹜的在线教育,头部企业的生存境况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今年上半年,信息流广告投放受阻对在线教育企业招生影响挺大的。”一位在线教育从业者告诉深燃。这或许是在线教育企业毁约、裁员的部分原因。
与过去两个暑假的踊跃备战、烧钱投放不同,今年暑期大战即将到来之前,各家反而裁撤了很多应届生、暑期实习生岗位,并暂停招聘部分岗位,“人海战”有所收缩,降本增效成为了在线教育企业的普遍选择。
5月24日,一张截图在业内流传,其中提到的教育机构暑期不让上课已被海淀区教委辟谣,但不准投广告、不准上市,6岁以前所有线上线下培训都将被禁止的说法,还无定论。
行业对此处于未知的紧张状态。不过,高途课堂小早启蒙项目的裁撤,已经意味着这个行业低幼赛道将风光不再。
资本也紧张地等待靴子落地。此前中央通过的“双减”意见提及,严禁教培机构随意资本化运作。教培机构还能否上市,投资人能否顺利退出,所有人都在观望。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向深燃分析,从当前发展现状看,国家不太可能禁止所有校外培训机构上市,但我国已经明确禁止民办幼儿园上市,而且已经规定实施义务教育的民办学校不能作为上市公司的资产,对学前教育、义务教育阶段的校外培训机构的资本化运作,做出限制性规定,则是大概率事件。
他表示,如果未来学前教育阶段、义务教育阶段的校外培训机构依旧野蛮生长,迎来的必定是更严厉的监管措施。资本*的选择,就是不要让K12培训把上市作为投资、发展目标,不要对K12培训有做大、上市的幻想。
“近几年,在线教育的野蛮发展,改变了整个教培行业的正常逻辑,这也是资本和互联网的习惯性做法。但并不是所有的行业都适合被资本改造。”快乐学习CFO陈小鹏对深燃表示。
可以想象,如果行业形势持续不明朗,在线教育企业的裁员也将持续,处于行业一线的10万辅导老师最为危险。
无疑,当前行业的动荡,是在为未来更长远的发展做铺垫。“在线教育动辄上万辅导老师的规模产生了一系列问题,行业在社群运营、续费转化上趋向于低维度竞争,导致人员成本居高不下,现如今的优化,是在真正推动这个行业回归科技属性。”另一位在线教育从业者表示。
陈小鹏也说道,在线教育并没有被一竿子打死,而是现阶段的运营模式被部分否定了。“在线教育要思考如何在国家规范的前提下发展,家长的需求是有的,而行业发展的核心是师资的培养以及如何提升教学效果和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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